繁昌公主下嫁卫宣那天,十里红妆。
这是如今晋国唯一一位活着的公主,自然配得上天大的仗势,那卫宣出身名门,清流子弟,一表人才,这一对的故事也在洛阳城里的饭后闲谈里占了一地。
清画来竹园拜访奚绍,带着新画箱。
这洛阳城里的槐花都被那天杀的太宰杨骏给屠尽了,只为引槐蕊公子入宫赏那一株槐,如今这槐花也过了纷纷槐舞的时候,奚绍院里这颗本就歪歪扭扭的槐也没什么可画的。
“那便画竹。”清画转过身子,规规矩矩放下画纸,正襟危坐。
奚绍坐在竹椅上,就着青石板在纸上画些什么,闻言只淡淡的说,“别对着我。”
眼看心思被拆穿,清画只撅着嘴,不想挪开。
她垂涎奚绍美色已久矣,恨不得立马让人入画。
奚绍放下笔,拿着那张宣纸走了过来,“能看出是什么字吗?”
清画仍撅着嘴,撇了一眼,这宣纸上画的是浸染后的墨迹,这奚绍是个变态吧,这都能画出来。
清画又看了第二眼,点了点头。
奚绍松了口气,这让他看了那样久的字,终于有解了。
“你让我画你,我就告诉你,否则免谈。”
“……”
对奚绍来说,只要能解惑,这些身外之物都不足放在心上,于是规规矩矩,沉着脸,被清画一番摆弄,只坐在石凳上,竹林为天,槐花为地,耐着性子让她画了一张。
“怎么样!”大功告成,清画将画展给他看。
奚绍草草过了一眼,“嘴不像。”又将自己的宣纸拿了起来,放在她眼前,示意她可以说了。
清画气的翻了个白眼,她的画如今洛阳闻名,要价奇高,这人也太敷衍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若看的认真些,就能见那八个字就在我画上!”
奚绍挑眉,安抚的带着歉意点了点头,让她别发脾气,又认真的去看了。
渡风劳逸,正阳槐舞。
“哪一句在前?”奚绍问。
清画‘哼’了一声,也学着他的语气草草一句,“正阳。”
这姑娘还赌气呢,奚绍看她一眼,又转头去看字了。
这句话的意思,若是“如摆渡一般的风劳劳歇歇,将五月的槐花吹的飘舞”,这才合理。
但如今却反了过来,“五月的槐花被吹的飘舞,摆渡一般的风劳劳歇歇。”,却不大说得通。
这风是谁,这槐又是谁?
奚绍揉了揉额角,又想不通了。
“这是字谜?”见奚绍难得困惑的样子,清画也有了些兴趣。
“你觉得呢?”
清画摇摇头,“若不是话里有文章,那就是结构有规律,是藏头诗?”
奚绍看着字,他还是更倾向是这话里有话。
“那我就不知道了。”清画耸耸肩,“今日七夕,有的我忙,话说回来,我到底先去给谁哪家画画?”
奚绍收回眼神,想了想。
“按你接到的帖子来,若有需要我会找你。”
清画点了点头,背起画板画箱,抽回自己的画走了,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不过先说好,我可不画萧衷。”
奚绍有些奇怪。
那清画神情怪异的翻了个白眼,按理说她向来对美人来者不拒,却唯独这萧衷。
“那时皇后让我给他作画,那傻子竟然说…说…”
“说什么?”奚绍也有些好奇。
清画悲愤的叹一口气,惟妙惟肖的模仿着吊儿郎当的萧衷,“他说!‘老子要是想看自己不会自己找面镜子?实在不行就撒泡…’”
“可以了可以了。”奚绍笑着打断了。
许是难得一见清画吃瘪的样子,有些好笑。
洛阳的七夕,夜晚在洛河边的开襟楼会有女子穿七孔针,若没有订到开襟楼的座席,便去洛河上的画舫穿针,那时会有班子助戏,还设了香坛供人祭祀牵牛织女二星。
这本是女子的节日,如今宫里的皇子除了最大的萧衷有太子妃,其余几人皆无婚配,可那萧遐却十分想去凑这个热闹。
他觉得许是在今日这七夕佳节能碰上那个女子。
“蛛盒?”贾南风皱眉。
这萧遐近来椒房殿跑的很勤,顺道又来了南风殿。
贾南风向来是给不了别人好脸色的,但这萧遐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只是她都嫁了人,还如未出阁的姑娘一般乞巧,有些奇怪。
萧遐点了点头,“嫂嫂做一个蛛盒,我与兄长将它放去洛河香坛…”
这是喜蛛应巧,七夕夜,陈列瓜果于庭院中,将蜘蛛放进盒子里,若第二日结网则得巧,网密得巧多。
“可我都成亲了,还乞巧,这不是让人笑话吗?”贾南风觉得麻烦,有些不情不愿。
萧遐有些失望,“不过是祈盼姻缘和顺…”
“早说了,你找她干嘛?”萧衷攘攘他,抓起他袖子就走,“我带你去找谢玖,她最好说话。”
这萧遐就是太懂礼了,萧衷早告诉他谢玖好说话,他非说不合礼仪,要尊正妻,非来碰钉子。
“等等!”贾南风叫住了兄弟两个,她瞪了一眼萧衷,朝萧遐好脾气的说,“不就找两只蜘蛛的事吗,午间之前给你。”
两兄弟拿了太子妃的蛛盒算是名正言顺的能去凑个热闹。
“嫂子对兄长挺好的。”萧遐得偿所愿,心里开心。
萧衷满不在意的‘哼’了一声,“是谁对你都好,若你是个女的,信不信你早就在池里洗了八百回澡了。”
那上次贾南风稍不如意,就将人扔进那深几米的池子里淹死。
萧遐闻言也不说话了,待走到宫门又问,“一会儿去三哥府上?”
萧衷猛地摇摇头,萧遐明白了,太子还是不愿去齐王府。
“椿居?”
萧衷继续猛的摇头,萧遐又想起来,他在椿居遭过刺杀。
“不如去你妹妹那儿,父皇赐了长慎他们一家子新府邸,去看看嘛。”
结果又十分不巧。
新婚的夫妻早已先去了开襟楼用午膳,只待夜幕乞巧,两人坐在前厅里百无聊赖,只随意吃了些菜食垫垫肚子。
那服侍的小婢女站在一旁,争着给两人上菜,眼神止不住往萧遐身上飘。
“本宫过来的时候见有一家挂了白,怎么回事儿?”萧衷爱热闹,红白热闹都爱凑。
那小婢女道,“回太子殿下,是赵府庶出的三小姐,说是去白马寺烧香时,遇了流寇,一行人都死在贼人刀下。”
萧遐放下筷子,有些惊讶,“如今洛阳城里还有流寇?”
萧衷瞥了他一眼。
“驸马爷说,应是些游牧的外族人,不知怎么混入了洛阳。”
两人在公主府吃完了午饭,见着天色已晚,也打道去了洛河边。
下了马车,就见那洛河桥上已经绑起了姑娘们织的彩带,称“香桥”,象征着牛郎织女的鹊桥。
除了开襟楼,若画舫也舍不得花钱上,便就流连于洛河河畔,届时会有许多叫卖瓜果的商贩,商贩之间为了竞价价格都比平日的低了不少。
两人直接上了开襟楼,萧长慎早就接了家丁的消息,一直将这开襟楼上座留给两位哥哥。
萧衷因为规矩拘着,并没有很多机会出宫,但萧遐平日就爱游玩赏景,出宫的机会多,一路上已遇了不少熟人,尤其这开襟楼里又多是富贵官眷,更是十分客气的一会儿送了瓜果,一会儿送了点心,盘子下面都压着少女绣的彩带。
“兄长,你说如何讨心上人欢心?”
萧遐对这场面见怪不怪,却看着那彩带出了神。
萧衷立在栏杆旁,双臂放在栏杆上撑着,手里吃着果子,望着这洛河盛景。
”你还需要讨人欢心?”他转头看萧遐一眼,戏谑道,“我要是女的,你说一句娶我我立马就嫁,彩礼都不要你出。”
萧遐笑了一声,“说真的。”
看那萧遐认真的神情,萧衷转过身子也认真想了想,“洗手作羹汤。”
萧遐皱起眉头,“这样吗?”
萧遐耸耸肩,“我只见过母后这样讨父皇欢心,谢玖这样讨我欢心。”
“或者,送礼。”萧衷又补上一句。
萧衷虽然因为蠢笨人人嫌,但又人人巴结,来往送礼一个赛一个大方。
“送过了。”萧遐乖巧点头。
“贵重吗?”
萧遐想了想,“这…很重要吗?”
萧衷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萧遐皱了皱眉头,想起了自己的帕子,诚实道,“我送的不算贵重,只是贴身之物。”
“那你没戏了。”萧衷
洛河旁人声鼎沸,香桥上人来人往,彩带飘飘,火把,彩灯,将这画舫和河岸照的十分清晰。
香桥上的女子突然少了许多,是繁昌公主上了香桥,卫宣扶着她,神情小心呵护,笑看着萧长慎在香桥上系了彩带,然后公主回首,对卫宣温柔浅笑。
洛阳城里人都看着这对神仙眷侣,目露憧憬。
萧遐也走了过去,看着那几条画舫,找一抹清浅的身影,“我总觉得她会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楼下,各怀心思。
许久,是萧遐先沉不住气了,他眼光一直流连在画舫,却一直找不到,便又跑西边看看,那边多是摆卖瓜果的集市,不亮堂,也不像是闺阁女儿会去的,急病乱投医。
“你到底在找谁?”萧衷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说不定你要找的姑娘就在这开襟楼,要不我陪你一层一层的去找找看?”
萧遐摇了摇头,刚刚上楼时他们本可以低着头遮着脸跑上来,他却好言好语的一层层应承上来,也是为了看看这开襟楼里有没有她。
那萧遐突然探出了身子,也不回应萧衷了。
顿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了下去。
“蛛盒。”萧衷见着样子,知道萧遐是找到了人,出言提醒。
萧遐闻言忙折返回来,笑了出声,“多谢兄长。”
见萧遐第一次这么急切,萧衷笑着摇了摇头,神色却变得有些黯然。
从没人见过太子如此神色,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过世,太子都只是懵懵懂懂,连祭拜都从没想起过。
他只是觉得,齐王已死,大局已定,他这辈子是娶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不过他懂事后便也没作过这个指望。
他凑过去朝楼下看了半晌,见他那弟弟正跟一个背着一大袋子水果的,浅色身影的人在集市里面对面说话,又收回眼神坐了下来,沉思道,“他心上人,是个果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