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槐起 十一

如今洛阳成年的几个皇子,萧衷为太子,萧柬封了南阳王,特许住在齐王府,萧玮封了楚王,都督荆州,萧乂封了长沙王,授任员外散骑常侍。

荆州那地方,有大将羊祜坐镇,萧玮此去应是历练为上。

羊祜也是如今朝堂甘露亭侯的兄弟,长于论辩而有盛名于世,羊祜祖上名人诸多,一位蔡文姬便定了羊家女儿的盛名,想与之结亲之人颇多。

棋篓子不便在竹园多待,这周遭各家的暗卫颇多,来往太甚难免让人起疑。

“清画还没回来。”墨书拿着一盒果子,低声向奚绍道。

此刻清画正飞奔在宫墙内,脸上水墨颇多,别人瞧了还以为是哪处祭祀仪式里的大巫。

清画控制着身子,把好了画箱,来了一个漂亮的急停,漂亮的撞在了从侧门出来的男子身上,没稳住,摔了一跤,画箱里瓶瓶罐罐的东西碎了一地。

“你…”

清画看着地上的染料,心道“不好”,抬起头来就愣住了。

真好看,比奚绍还好看,不不不,清画按住脑中这想法,奚绍好看些,不不不,这人的唇更精致,十分适合画在纸上,还有…

“看够了吗?”

萧遐无奈的勾了勾嘴角,看着眼前这脸上染着水墨的女子,这女子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变好几种脸色,让他有些好奇。

“不成,得画下来。”清画看着他的嘴动了动,认真道。

“什么?”萧遐愣了愣。

只听见正门有人道,“赵美人到——”

清画这才回过神,幸好画笔没断,她收回眼神,挑了一支最全的,只匆忙交代,“这些东西别乱动啊!”闪身进殿了。

“清…清画也到!”

众人正因萧遐的离席而有些索然无味,就见赵美人哭哭啼啼就进来了,正以为能凑个热闹,这下更热闹了。

“瞧她脸上…”

“这不是皇后宫里的画师吗?”

清画丝毫没有羞臊,挥了挥手,笑的十分坦然,“哪就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画师是所有美景美人的,都说这待嫁的新娘子最美,这不,清画就到了。”

一句话逗的在场的娘娘官眷眼里有些笑意,这清画长的讨喜,十分耐看,没什么攻击性,行为举止又大方爽朗,难怪皇后喜欢,这张小嘴,谁不喜欢。

那赵美人见众人只顾着这横来的画师,正欲张口,就见陈美人先打断了,“皇后娘娘赏了这些礼,又劳烦清画师走这一趟,真是折煞了。”

清画笑着看这位陈美人,终于得空喘了口气,看来这陈美人是聪明的。

“依我看,皇后娘娘早就送过礼了,何必再送?”

说话的是赵美人,她就知道这皇后为了自己那太子的名声,定会派人来堵她嘴,这洛阳官眷,不管哪门哪派,卫冠一派,杨氏一系,还有宫中的妃嫔,这样好的场合,她随意说出那贾南风来时的言行,都能扯出大事。

陈美人自清画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就看出了些门道,此刻皱了皱眉,警告的看向了陈美人。

这是她女儿的好日子,饶是平日再怎么好说话,这时候也容不得别人胡闹。

“赵娘娘此言差矣。”清画道,“草民都说了,这要嫁出去的新娘子最美!来早了,那不是最美的时候,现在这时候,刚刚好。”

这小姑娘,也太会说吉祥话了。世人都说,这姑娘越长越大,人也越来越美,出嫁那日最美,多少当爹的就是在送女儿出门时舍不得的。

“那便多谢清画师了。”说话的是繁昌公主,萧长慎。

在场的官眷嫔妃早就听说这宫里有位清画师,画的一手谁看了都满意的画,深得皇后宠信,一度以为是皇家御用,如此一来,倒是她们也能请上一请了。

清画看着各位夫人,突然觉得自己要有别的收获了。

“可…”

“赵美人身怀龙胎,陪着我们在这炎炎夏日观画恐对胎儿不利,来人,先送赵美人回宫。”

连逐客令都下的如此温婉,清画看那赵美人吃瘪的样子,忙转头,这才没当着人家的面笑出来,不料这幕却被偏门阴影里站着的萧遐捉个正着。

陈美人素来与人为善,虽与这赵美人同一品级,但也是生了两个子女的,资历在这里摆着,这逐客令,自然下得。

众人移步一处阁楼,贵人门上了二楼消暑吃冰,也能从上面看见画师的画纸,萧长慎坐在一楼的阴影里,等着画师作画。

“清画师似乎没带水墨。”萧长慎柔声问。

她喜欢这个小画师,虽知道她只是奉皇后之名来拦人的,却也想她画一画自己。

“无妨。”清画看了看这院子,种了许多牡丹,“公主喜欢牡丹?”

萧长慎点点头。

“那择两朵喜欢的颜色作画吧,牡丹是花中最动人的一种,是富贵荣华的兆头,公主再取并蒂的花最好,吉祥。”

萧长慎知道这画师是要取色于牡丹,但这话说出来就是让人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听着十分舒服,也笑了笑,亲手择了两朵红色的。

“这小画师,真是讨喜。”有夫人笑着说。

“母亲什么时候也请一请,瞧她画的多好看!”

“是公主好看!”清画一边作画,一边抬起头无害的笑着说,逗的楼上的贵人又一阵笑,沉稳如萧长慎也忍着勾了勾嘴角。

“那就等张家姑娘待嫁的时候再请,那时候最好看。”审美人笑道。

“哈哈哈哈…”

陈美人看着楼下那张画纸,明明是一种颜色却画出了深浅,温柔的红色花汁将女儿的眉眼勾勒的温婉清晰,喃喃道,“竟舍不得了…”

这样一想,又不由得感叹,幸好不是和亲,总归还是在这洛阳,能常常见着。

画毕自然是个个满意了,她的画技,除了奚绍无人能比,不过那人只画槐花,若是画人像指不定还没自己在行呢。

而且画人与画景不同,奚绍这人从不装模作样,只画自己瞧得上的景,且是什么画什么。

而她嘛,这画人,她能画的既像又不像,她若有心将人画的好看,常能如意,还不让人觉得离谱,这”人人都满意”的话可不是浪得虚名。

各家小姐都纷纷想着自己待嫁时要用什么样的花画像,各家夫人也想着什么时候请上一请这宫廷御用的画师。

清画进门时就带了一张画纸和笔,出来时手里捧的都是贵人赏的金瓜子。

“发啦!”清画的眼里也金光光闪闪的,直到眼前多了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

抬眼一看,是刚刚那个撞到的人。

清画想了想,将手里的金瓜子放了上去,四角捏起,小心翼翼的包好。

“……”

萧遐忍俊不禁,“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清画在这太阳下画了这么久,脸上出了些汗,白嫩的脸许是第一次暴晒,和着红色水墨的脸有些红。

“那…那也多谢了。”

清画抱着自己的金瓜子,想着得赶快去一趟椿居了,今日已经迟了不少。

眼前这人样貌非凡,只怕就是闻名洛阳的那位十三皇子了,但自己刚刚冲撞了人家,如今见他并未责骂,自己也装没认出来,只行了个礼,走了。

萧遐看着那背影,又出声,“你不是想画我吗?”

“嗯?”清画回头。

萧遐看着她,歪了歪头,又问,“什么时候?”

清画抽了抽眼角,“有…有空的时候吧。”

这人虽然好看至极,未免也太不矜持了吧!

说罢,捧着金瓜子,又怕散开掉出来,只小步小步的快步走着,将身后的人又看笑了。

“墨书午间等了一柱香,见你没来就走了。”扶琴看着眼前这姑娘抱着水壶大口大口喝水,生怕她一下呛过去。

“你的画箱呢?”扶琴又问。

清画润了嗓,“砸了,不过…”她十分神秘的看向抚琴,将一方白手帕打开了,里面尽是些金瓜子,“买新的!”

扶琴看着样子没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小财迷。”

她去看那金瓜子,道,“这帕子是云锦,兰草绣的也好,怕是比你的金子都贵重。”

清画看了看那帕子,看不出门道,笑嘻嘻的说,“琴娘喜欢,那便送给琴娘了,劳烦再给做一碗甜汤,明日清画就去给公子请罪!”

萧遐本不喜爱这场合,中途想跑撞了人,着了魔似的又跑了回去,如今再来东宫却是晚了。

太子自齐王逝去后就老实许多,成日就将自己关在东宫,别人松口气,觉得这太子总算不去惹祸了,他却知道自己这哥哥是伤心了。

不管他傻也好,聪明也罢,萧遐只觉得这个哥哥活的洒脱肆意,情真意切。

他有心开解,便约了萧衷今日一同出宫去椿居饮酒。

只可惜这天色已晚,在出宫多有不便,正好萧衷也说不去椿居也好,他对那地方有阴影,两人便从膳局搬了几坛子酒,畅饮到深夜。

畅饮到深夜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一身酒气去请安。

谢玖到的早,见着萧衷一直扶着额头,温声让宫女端了碗清茶。

那萧衷接过饮了一口,几欲吐出,又生生咽了下去,“发涩,不会沏就别浪费好茶。”

谢玖闻言愣了一愣,只听萧衷又道,“好歹加点蜜糖,这么苦,我怎么喝?”

谢玖这才回过神,面前的萧衷喝了清茶,似乎也清醒了一些。

恰巧贾南风也来了,这贾南风向来踩着点到,有的时候来的比皇后都晚,见着到了各宫娘娘请安的时候,便掉头就走,如今却来的早了很多。

“娘娘!”

有人小声道,似乎是个小孩儿。

只见殿内的柱子旁有个小娃娃,朝贾南风招了招手。

贾南风收回眼神往那声音传来处望去,那人正是撞了自己的蒋俊,一时不知道为何这蒋俊会在椒房殿。

“皇后到。”

这时皇后杨芷也来了,贾南风朝那孩子弯了弯嘴角,坐了回去。

“你还会笑,神了。”萧衷还是一如既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贾南风横他一眼,见萧衷的眉眼有些疲惫,浑身还带了些酒气,唇上有些干裂,怕是一夜没睡,想必是上火了,“太子哪日不花天酒地,那才神了。”

“花什么…我和萧遐喝酒…”萧衷低声道,又揶揄的看她一眼,“太子妃这是吃醋了?”

皇后看着眼下两人似乎嘀嘀咕咕又斗起嘴来,忙轻咳一声。

贾南风如蒙大赦,不再搭理萧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