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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师父是乌龟。”

“不许乱说。”拓跋锋斥道,横抱着云起,转身道:“真武大帝左龟右蛇,这边有只蛇……”

年轻道士们想笑又不敢笑,静虚嘴角不住抽搐,额角青筋暴突。

云起吓得险些尿了出来,忙大叫道:“蛇也活的吗!别过去——!”

“这里有柱子……”

“嗯,柱子。”云起像只小狗,被拓跋锋牵着走来走去,拓跋锋牵着云起,从静虚道长与上百名躬身练拳的武当弟子面前走过,云起还未发觉此处有许多人,忽道:

“师哥,我们以后怎办?在山上过一辈子么?”

二人站在一棵积满雪的松树下,拓跋锋一手拍了拍松树,问道:“你说呢?”

云起被树上的雪洒了满头,打了个喷嚏,拓跋锋哼哼道:“来,师哥疼你。”说着伸手来抱,揽着云起的腰,便开始专心接吻。

那时间真武道观前,上百名道士尽数愣住,个个一头黑线,看着拓跋锋与云起站在广场边接吻。

静虚终于按捺不住,猛咳几声。

云起霎时被口水呛着,忙不迭地挣开拓跋锋,涨红了脸,尴尬道:“掌教真人……也在?”

静虚道长沉声道:“海底针——”

于是上百名武当弟子声音洪亮,齐齐颂道:“海底针——”

“……”

云起尴尬得无以复加,唯一的念头就是跳崖自尽。

幸好这尴尬并未持续多久,山下便有一道童慌张奔来,还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掌教真人!”

静虚收了拳式,负手道:“何事?”

“山下——永乐帝率朝廷兵马前来拜山!”

云起抽了口冷气,静虚淡淡道:“太师父早有安排,拓跋师叔请先到后山暂避。”

拓跋锋疑道:“朝廷怎么知道我们在武当山上的?”

云起与拓跋锋心意相通,同时想到了一个人——逃下山的张勤。

一代宗师

“妈八羔子的!皇帝进你这山来还要解刀——!!”

朱棣那极具个人标志的声音回荡在武当山上空。

登时真武道观后山响起张三丰洪亮的声音。

“妈八羔子的!你老子当年上武当山也得解刀——!”

朱棣登时怂了,吩咐道:“郑和,把你的刀解了,放进那池子里。”

朱棣肿着一张猪头脸,一整龙袍,从怀中摸出一物,随手一抛。

蝉翼刀“叮”的轻响,在冰面上弹跳,继而无声无息地没入冰面,嵌了进去,继而沉入池底。

朱棣嘿嘿一笑,挽了袖子,吩咐道:“你们在这等着。”

仅带着随身小厮一人,永乐帝便踏进了山门。

“张道长,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呐无恙!”朱棣得意洋洋地笑道,挽了袖子,四处张望。

张三丰拱手,一笑道:“燕王里边请。”

朱棣听到“燕王”二字,不禁色变,脸色便沉了下来。

张三丰头戴莲花冠,身披明黄八卦袍,作地仙打扮,将朱棣让进真武大殿内,一路缓行,两侧武当弟子林立,齐齐躬身。

朱棣纵是人间天子,站在真武大帝像前亦不得不肃然起敬。何况皇权天授,痞子王爷登位本就不正,眼望真武左旋龟,右腾蛇的庄严神相,更觉心中惴惴。

张三丰让了座,又道:“清云,清风,给王爷上茶。”

两名道童端了木案来,架在朱棣与张三丰面前,朱棣抽了口冷气,什么清云清风,一个明明就是当朝国舅爷徐云起!另一个更是殴打皇帝的钦犯拓跋锋!

云起面前蒙着黑布条,白皙的脸上多了那布巾更显孱弱与清秀,朱棣冷冷道:“张道长这唱的是哪一处?”

无人应答,云起嘴角略勾,躬身接过拓跋锋递来铜壶,朝杯内倒茶,瞎子瞄不准,热水溅了满桌,拓跋锋“嘘”了声,伸指头把壶嘴拨过去点,二人配合倒了茶水。

拓跋锋又道:“这边来。”抬手提了提云起衣领,牵着他走到张三丰身后,站定。

张三丰呵呵一笑,以道袍袖子揩了木案,又道:“王爷请。”

朱棣几乎就要发作,然而殿前上百武当弟子,张三丰这老妖怪武功又不知到了何等层次,只知这世上与他动过手的人早已死得干干净净,真正只有“深不可测”四字方能形容。

朱棣忍气吞声,端起茶,沉吟片刻,而后道:“武当云雾。”

张三丰莞尔道:“正是,前前后后上百年,武当山顶,竟是有四位皇帝喝过老道这云雾茶,生而为人,在世上走一遭,得见四朝天子,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朱棣神色一动,目光扫过云起拓跋锋,而后冷冷道:“不知张真人所见天子,是哪四位?”

张三丰唏嘘道:“第一位是元惠宗,至正二十七年,图干贴木儿三次率军强攻武当山,率领元军五万,于真武大殿前三进三出,贫道昔年年轻气盛,本在钟南山全真教与道友论武,武当遣人传书,只得星夜兼程回山。”

“真武大殿前图干帖木儿与贫道对坐饮茶,三盏茶后,元惠宗说明来意,大军围山,乃是意图招纳武当全派……”

朱棣笑道:“张真人虽出家为道,终究有家国之念。”

张三丰淡淡道:“王爷说得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元惠帝便被贫道当殿一剑击毙。”

朱棣瞳孔倏然收缩,端着个空杯,一手不住发抖。

张三丰吩咐道:“给王爷上茶。”

张三丰又唏嘘道:“第二位则是大宋小明王韩林儿,其父乃是白莲教教主韩山童,称皇前曾上山拜祭真武大帝。”

云起胡乱给朱棣斟茶,倒了朱棣湿淋淋的一手,此刻恰到好处地插嘴道:“也被师父一剑击毙了么?”

张三丰笑道:“那倒没有,韩林儿成皇之时,仍是起义军纷起的乱世,他有一物在手,却觉保不住,唯有托与贫道,待来日位及太宝,身披龙袍时再来取回。”

“后来……贫道听说韩林儿被人缚于麻袋中,沉了江。”

云起叹道:“如今厂卫还在查白莲教余孽。”

张三丰“嗯”了一声,让道:“燕王且请喝了这第二杯。”

朱棣苦着脸,手中清茶只如穿肠毒药,又眼望真武神像前供着的那把七星沉木,只无比后悔,当初怎么说也不该上武当山来。

张三丰又道:“洪武四年,徐大将军背着常遇春上山求医,从天柱峰后山一路拾级而上,共三千六百零八级台阶,贫道当时并不曾与徐将军朝相,门下大弟子宋远桥亲自为常将军治的伤。徐将军有情有义,足见人间手足之情。”

朱棣蹙眉,云起又好奇道:“师父那时在哪?”

张三丰缓缓道:“你父于天柱峰别径上山,朱重八却从前山登访。”

云起忍不住“疑”了声,张三丰道:“想不到?”

云起为朱棣斟满了茶,笑道:“想不到。”

张三丰漫不经心道:“燕王请。”

朱棣一手茶水淋漓地捧着杯,手腕筛糠般不住发抖,张三丰又笑道:“朱重八昔年来求一物,言明数月后,便将与徐达亲征北元,非此物不得扫荡万里元军。”

云起紧张道:“何物?”

“韩林儿所留之物。”张三丰缓缓道。

“当时明廷初建,变数太多,我问朱重八,若他不幸落败身死,那物再度辗转世间,又该如何?”

“朱重八见我不愿交出,唯有退让,更言日后当有他所指定之人,再次上山来取此物。”

云起与拓跋锋同时屏息,知道张三丰的话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棣愣在案旁,颤声道:“我怎不知?”

张三丰微笑道:“朱重八未曾亲征?”

云起想了想,道:“后来是蓝玉去了。”

张三丰点了点头,道:“料想是忘了,如今交给王爷,也不妨成就一桩因果。取来。”

拓跋锋取过一个木匣,放在案几正中央,那木匣一尺见方,匣盖上刻着古朴花纹。

朱棣道:“这便是……先帝交给真人的遗……物?”

朱棣伸手去开木匣,张三丰却同时伸手,朝那匣盖上一按。

“噫——”朱棣咬牙切齿,拼尽吃奶的力气又扯又掀。

张三丰力度沉如泰山,朱棣掀半天盒盖纹丝不动,猛拉木盒,那盒却如铁铸般紧紧粘在桌上。

朱棣涨红了一张猪头脸,累得直喘。

张三丰“呵呵”笑道:“燕王且慢,请听贫道一言。”

朱棣呼哧呼哧,瘫道:“你说。”

张三丰缓缓道:“徐云起,拓跋锋二人已被贫道收为关门弟子,从前之事,还请王爷宽大为怀。”

朱棣沉默良久,伸指头敲了敲那木盒,盒内发出沉闷声响,显是实物。

朱棣又看了云起一眼,知道今天张三丰算是给足了面子,若要强行带走二人,估计张三丰多半就得将他“一剑击毙”,屁股挨着个龙椅还没坐热,横尸武当山可是大大的不妙。

能屈能伸大丈夫,顶多回去后再躲得远远的,派兵放火烧山。现不妨应承,这匣子内物事便是白赚的。

朱棣笑道:“成,既然真人收了他俩当徒弟……我也不能难为了俩小辈,过往之事,一概不咎!”

张三丰仿佛早已料到朱棣会这么说,满意地点了点头,撤回手。

朱棣正要去启那盒盖,云起忽地神色凝重,道:“姐夫,当心盒里是九九八十一根天绝地灭透骨穿心箭。”

“……”

朱棣一张脸成了紫色,张三丰哈哈大笑。

张三丰吩咐道:“谁愿拼着性命不要,为燕王开了此匣?”

拓跋锋躬身道:“我来开。”

张三丰点头道:“你且当作报答燕王十余载养育之恩,今日便赌命开了此匣。”

拓跋锋跪在案前,双手打开了木盒,张三丰吁了口气,长身站起。

盒内是一枚通体晶莹,手掌大的方印。

朱棣上前接了拓跋锋取出的印鉴,颤声道:“这是……”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张三丰抚须微笑道:“望吾皇善待天下苍生,时刻心系黎民百姓。”

朱棣手捧传国玉玺,愣在当场。

“吾皇万岁。”张三丰漫不经心道,继而拂袖而去。

“吾皇万岁!”真武殿内武当弟子齐齐作揖。

张三丰按过的木匣,木案碎为齑粉,随风飘散。

云起坐在武当山前台阶上,倚着驼碑的那只巨龟,掰了点馒头喂进它嘴里。忍不住道:“你说姐夫他……还会来找我们麻烦不?”

拓跋锋卷起裤脚,站在洗剑池里,躬身摸索着什么,头也不抬答道:“他不敢了。”

拓跋锋朝山下望了一眼,只见朱棣孤单的背影缓缓下山。

“那块破烂才是他想要的。”拓跋锋嘲道:“只想当皇帝,连你也不要了。”

云起啼笑皆非道:“不想当皇帝才不正常吧。”

拓跋锋自顾自地在冰水里寻找,答道:“要是没了你,让师哥当皇帝我也不当。”

云起打趣道:“又有我,又当皇帝呢?”

拓跋锋想了想,老实道:“也不当。”

云起道:“为啥?”

拓跋锋答道:“怕像他这么忙,没空陪你了。”

云起鼻前涌起一阵酸楚,道:“当皇帝也没什么好,我姐要是知道,应该也不让他……当皇帝。”

拓跋锋道:“有了!”

云起蹙眉道:“什么?”

拓跋锋终于找到了朱棣扔在洗剑池里的蝉翼刀,用冰蚕丝将其捆好,交到云起手中,道:“走罢。”继而背起云起,朝后山行去。

“喂,去哪?”

“换银票,过日子。”拓跋锋一边走一边答道。

“什么!等等!这就走了!”云起颇有点措手不及。

“嗯。”拓跋锋不顾云起挣扎,走过天柱峰牌坊,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云起道:“你不去找便宜师父告别……”

拓跋锋道:“他让我们今天就走,不,现在就走。”

云起蹙眉道:“为什么?我还没谢谢他,哎等等!”

“山下有马,给我们准备好了,师父还交代,要照顾好方家的后人,他们家的人都死光了……”

云起愕然道:“你不觉得在这山上过日子也挺好的么?”

拓跋锋笑道:“五千两呢,我们买一百头羊,一百头牛……”

“……”

云起抓狂道:“你起码也得找师父告别……”

拓跋锋又道:“上山的时候你背师哥,下山的时候师哥背你,咱俩相依为命。”

云起彻底放弃了与拓跋锋沟通的打算。

拓跋锋把云起一路背下天柱峰,那处果真停着两匹马,拓跋锋把云起扶上马,二人朝着南京再次出发。

武当山顶,真武后观。

日渐西沉,静虚推开了后观的院门。

“太师父,拓跋锋师叔与徐师叔都已下山去了。”

室内静谧无声。

“徒孙以为,您将镇教七星沉木交予拓跋师叔,是不是有点……”

“太师父?”

静虚轻手轻脚地走进冥修房内,见张三丰仍在蒲团上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