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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起松了口气,被一股说不出的疲惫所笼罩,朱棣既这么说,料想是没事了。

云起躬身出了牢房,朱棣在身后为其拣了肩上,身上稻草,又掸去尘,云起隔着牢栏对拓拔锋说:“那我……先去看看。”

拓拔锋的双眼中现出难解的神色,定定看着朱棣。

朱棣道:“允炆方才守灵昏厥,现……不知如何,像是被魇了,皇上着我带你去看看他。”

云起朝拓拔锋道:“你怎么了?”

拓拔锋道:“燕王,你须得作保,云起不会有事。”

朱棣与拓拔锋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拓拔锋又道:“你说。”

朱棣道:“锋儿莫担心,云起不会有事。”旋不再多言,让着云起出了牢房。

拓拔锋在空旷的回廊中忽然说了一句:

“云起,再会。”

云起站在诏狱出口,心头倏然被那句话抽了一下。

云起回头,蹙眉道:“什么意思?”正转身时却被朱棣扯着,朱棣连声道:“莫啰嗦了,快走,皇上等着呢!”

拓拔锋呆呆眼望云起与朱棣离去。

云起离开后,不到半刻钟,诏狱外进来个人,身穿燕王府中亲兵服饰,手中端着木盘。

盘中置着一壶酒,一个杯。

朱棣带着云起匆匆进了延和殿,夜已全黑,殿中灯火通明,殿外站了一地人,朱允炆躺在床上,四肢抽搐,嘴里冒着白沫,口中仍不清不楚念着。

“什么时候中的魔?”云起喝道:“都让开点,我看看!”

地下小太监结结巴巴道:“方才……皇孙去、去守尾七,令、令我们奴才走开、在殿里烧烧……纸钱,烧着烧着……魂儿便一路飞出御花园……在那墙上站稳,升天……”

云起心急火燎,只以为朱允炆是设计令自己与拓拔锋脱身,不想竟真的撞了邪!看那架势只怕不好,又沉声问道:“御医呢?!”

朱棣答道:“皇上带着御医们来过又走了。御医说看不出蹊跷来,鬼神之说……”

云起拉开黄子澄,凑上前去,翻开朱允炆眼睑看了看。

朱允炆的身上有股香气。

“皇孙?我是云哥儿,你认得出我么?”云起焦急问道,又伸手去把朱允炆的脉。

朱允炆“嗬嗬”数声,抓着云起的衣袖,云起从未见过撞邪,于鬼魂索命一事本不太信,退一万步说,朱标乃是允炆亲父,纵是变鬼,岂会害自己的儿子?

云起低头在朱允炆面探了鼻息,挨得极近,朱允炆极为艰难地呼出一口甜香,云起瞬间明白了。

这是中毒——!

云起来不及仔细思索,便喝道:“不是撞邪!去寻太医,取银针与火瓶来!”

说话间云起扯了帕子,将朱允炆口中污物手忙脚乱地揩干,深深呼出肺中空气,手指钳着允炆鼻子,猛然俯身,以嘴唇封住了朱允炆双唇。

紧接着云起竭尽全力地一吸气,朱允炆的脸色登时煞白,众太监齐声惊叫。

云起与朱允炆分开,朱允炆在榻上,云起跪在地下,俱是猛烈咳嗽。

云起喘息片刻,咳出一口血沫,再扑上榻,按着不住抽搐的朱允炆。

如此反复数次,朱允炆脸上死灰一般的神色已褪去,恢复些许生气,朱棣带着一大群御医急匆匆地奔回殿来,见云起与朱允炆唇贴着唇,瞬时色变。

云起转头,嘴角兀自挂着咳出来的血丝,道:“快拿银针来——!”

朱元璋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云起。

云起接了银针,在火瓶上烘烤片刻,抓起朱允炆的手,道:“允炆——!”

继而将那银针对着朱允炆的指甲缝插了进去。

朱允炆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喝”一声疾吸,咳出一口血。

“允炆!”云起再将第二根针猛然插进,朱允炆“啊”一声大叫!开始疯狂呼吸。

朱允炆涣散的瞳中恢复神采,怔怔看着云起,虚弱至极。继而点了点头,嘶哑的嗓音干涩无比。

“云……云……”

云起松了口气,示意其不要说话,抱着朱允炆,让他睡稳。背上已虚脱般地满是冷汗。

云起退开,御医们方一窝蜂地上来,检视朱允炆病情。

朱元璋来晚一步,正要开口询问,朱棣却道:“云起,你没事罢?”

云起不住咳嗽,只觉朱允炆中的那毒烟煞是霸道,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得按着肺部,朝殿外指了指,朱棣忙上前扶着,道:“传御医给你看看?”

朱元璋沉声道:“让他出去喘几口气,稍后再问此事蹊跷。”

云起点了点头,继而挣开朱棣,朝朱元璋跪下伏身,再跌跌撞撞地出了延和殿,走向御花园。

呼吸式中毒,毒烟……云起倚着假山,大口喘息片刻,脑中恢复清醒,眯起双眼。

现只有他一人知道朱允炆是中毒,而非撞邪,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要谋杀皇孙?!在灵堂内怎会吸入毒烟?

云起走向御花园另一侧的灵堂,见四处杂乱,显是朱允炆昏倒后无人顾得到这处。

一名太监正在打扫灵堂,脚步虚浮,秋风吹来,铁桶内的火灰扬起,卷向白纱帘后的玉棺。

云起走进灵堂的那一刻,闻到一股甜香,正是朱允炆身上带的毒烟之味。

一片纸钱被风挟着飞出御花园中,云起登时手足冰冷,上前揪着那小太监道:“下午皇孙守灵前,有谁来过?!”

那小太监愣住了,过了许久,战战兢兢憋出一句:

“锦……锦衣正使来看过灵堂。”

朱棣于墙角边遗落的一张纸钱……拓拔锋怀揣一叠纸藏进房内……朱允炆烧纸钱拜祭……瞬时间无数不经意忽略的细节,被清清楚楚串于一处。连成了明晰的线索。

云起刹那转身,奔向诏狱。

铁栏发出一声巨响,云起吼道:“老跋!”

拓跋锋背对牢门,蜷缩在地上,听见云起的声音,肩膀微一抽,像是想回头,却又堪堪忍住。

“纸钱是你放在灵堂的?!”云起厉声道:“是我姐夫交给你的?!”

“你为什么要谋杀允炆!”

“回答我——!”

拓跋锋断断续续道:“燕王……于我族人有恩……”

云起难以置信,拓跋锋高大的身子竟似十分畏惧,蜷成一团,不断抽搐,更急促喘息。

云起吼道:“我看错你了!”

云起猛地拔出腰畔佩刀,对着栅栏发疯般一通猛砍。吼道:“拓跋锋——!你等死罢!”

“云起……云……别走……”拓跋锋虚弱的哀求道。

云起脸上泪水滚落,哀叹一声,丢了佩刀,喃喃道:“怎会这样……我姐夫……我……师哥,我们都完了。”

拓跋锋剧咳几声,嘴角淌出一丝鲜血,道:“皇孙……死了么?”

云起木然道:“没有。我把他救活了,皇上一旦追究起来,大家就要一起死了。”

“你们都疯了吗!”云起又抓着铁栅狠命摇晃:“都疯了——!”

拓跋锋一阵颤抖,把头低了下去。

云起深吸一口气,忽地察觉到一丝不妥。

自己在诏狱内呆了这半晌,怎没有人?狱卒去了何处?!

云起忙转头寻找,狱卒圆睁双眼,尸体躺在桌下,云起瞬间背脊发寒,想到了最坏的那个结果。

“老跋!”云起转头望向牢房。

他听不到拓跋锋的回答。

云起翻出狱卒腰畔钥匙,打开关押拓跋锋牢门,发着抖将拓跋锋翻过身,颤声道:“师哥……”

“师哥?”

拓跋锋紧闭双眼,气若游丝,嘴唇已是剧毒的死灰,云起拾起落在稻草中的酒杯,以手指沾了,对着昏暗的灯光绝望审视。

鹤顶红。

十七年前,崆峒山。

戎装钢铠,年逾花甲的徐达欣然落子。

对弈之人则是一名老道,道袍油腻邋遢,容颜却是仙风道骨。

老道人声音洪亮:“便唤‘云起’如何?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此子来日大有作为,将应你明教天下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劫。”

徐达会心笑道:“云起,好名字;未曾请教道长仙号。”

老道微笑不语,似是想到何事,于怀中取出一纸包,放在棋盘上,答道:“贫道素无道号,俗家姓张。”

“张道长这是……”徐达愕然道。

老道捋须笑道:“此乃先师赠我之物,内有少林秘药‘枯荣造化丸’一枚,呼风唤雨符一张,另有上古宝刀,名唤‘蝉翼’两寸方圆,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此三宝留于我手,皆无大用,便一并赠你小儿,也是有缘。”

“枯荣……造化丹。”

云起抱起拓跋锋半个身子,解下系在脖上的红绳,拿出一个极小的贴身布包。

他取出布包里泛黄的符纸展开,随手扔到一旁,符纸间包着一枚乌黑的药,继而将那药喂给拓跋锋,无意识地紧紧俯身,搂住了他的脖子,凑到他的鼻前。

拓跋锋的气息如游丝一般虚弱,过了许久,冰冷的身体开始逐渐回温,云起只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疲乏所笼罩。

远远传来的更鼓之声惊醒了他。

云起连忙站起,将拓跋锋负在背上,吃力地背着他,走出了诏狱,御花园内空空荡荡,寂静无声,云起心跳剧烈,几番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

他穿过黑夜,朝内宫西面走去。

“师哥……?”云起颤声道。

“嗯。”拓跋锋低声答了,气息恢复温暖,在云起颈侧微微呼吸。

云起松了口气,人救活了,接下来要去哪?

他还未想好,只知拓跋锋若留在宫内必死,此事一旦揭开,便又是牵连无数人的一桩大案……盲目地走着,蓦然发现,自己背着拓跋锋,回到了锦衣卫居住的大院。

夜泊秦淮

院中空无一人,今夜连着出了几件大事,锦衣卫俱被派出去当值,云起对着空空荡荡的院子,终于恢复了镇定,重拾思绪。

云起把拓跋锋放在梧桐树后,转身就跑,手捏蝉翼刀,疾奔过小半个皇宫,回到诏狱中。

云起看了一会,拾起先前遗落于地上的符纸,揣进怀中,捡来带着残酒的瓷杯,一拍为二,又拉过狱卒尸身。

云起将那尸体倚在铁栅前,以碎瓷在其脖颈处割开一条伤口,再运起内力,甩手抛出碎瓷片,令其牢牢钉在墙上。营造出拓跋锋察觉酒中有毒,甩手暗器杀死看守的假相。

然而狱卒死去已久,尸体冰凉,脖颈处只淌出些许粘稠血液。

云起咬牙以蝉翼刀划了手臂,鲜血涌出,蹭了一地,方撕下里衣内襟包扎妥当,转身离去。

再奔回大院内那时,已是两更时分,宫中到处灯火通明,云起失血后一通速跑,只觉眼前发黑,倚着院墙喘息片刻,回了力,置斜斜倒在梧桐树下的拓跋锋于不顾,推门进房。

云起打开柜门,收罗了财物,沉吟片刻,取来自己绣春刀,握在手中掂了掂。正面刀柄上铭刻一字:云。

翻柄时,对着掌心那一面,又有歪歪斜斜一字:锋。

“云起,领到绣春刀了?”

十五岁的云起笑着点了点头,道:“走,去请师娘刻字。”

拓跋锋与云起二人并肩坐在玄武湖畔,云起手里把玩着刚到手的绣春刀,拓跋锋笑道:“从此你便是锦衣卫了。”

云起沉吟微笑,随手挥刀,一道剑风荡出,激得湖面泛起水纹,云起又伸手抽出拓拔锋腰侧佩刀,两手抛了抛,互换持刀,道:“怎比我的重?”

拓跋锋懒懒躺在草地上,答道:“绣春刀俱是度身而造,依人膂力,腕力与臂长,指长而定,你须得仔细收着,你的绣春刀便只有这一把,刀在人在,刀断人亡。”

云起将刀柄转过来,对着日光端详,拓跋锋那把刀柄上刻着名字。

拓跋锋一个猛子坐起,道:“拿来。”

云起交了刀,拓跋锋又道:“另外那把也给师哥。”

“干嘛。”云起眯起眼,警惕地问道。

拓跋锋笑道:“师哥给你保管,免得掉湖里了。”

云起嘴角微微抽搐,拓拔锋已手臂一长,空手夺到了云起佩刀,继而手指捏着刀刃,翻手,于自己的佩刀刀柄上刻下字来。

“喂喂,你别乱划!”云起忙阻止道。

拓跋锋嘴角带着几分微笑,认真在刀柄的另一面刻了个“云”字。

拓跋锋那字歪七扭八,煞是蹩脚,刻完后吹了吹粉屑,道:“好了,从此把你握在手心里。”

云起哭笑不得,拓拔锋又道:“给你也刻一个。”

云起抓狂道:“这是新刀!还没见过血的,你就在那处胡搞个劳什子……”

拓跋锋起身就跑,云起忙上前一路追,两人绕着玄武湖狂奔,拓跋锋脚长,大步奔跑间竟还断断续续刻着刀柄上的字。

云起好不容易抓住拓跋锋,将他按在草地上,哭丧着脸道:“这么握刀手心会破皮的!”

拓跋锋莞尔道:“还没刻完,少一笔……”

云起歇斯底里道:“锋字还刻歪了!你这白痴!”继而拍了拓跋锋后脑勺一巴掌,夺来佩刀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