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说,我有可能在昏迷的时候,就就已然死了?”她全身筋骨僵直嗦嗦发抖道:“不可能不可以!我不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她声音悲恻,眼中却迸发出异样的刚毅决绝双拳咯咯握紧,奋力咬牙坚持,两粒泪珠却仍夺眶迸出。
霍佳嵛悲怜地叹了口长气,上前去替小辣揉捏推拿许久,方才解开她穴道,回身来对倪姬小声道:“倪姑娘想必很累了,这座‘琦雯轩’我已命人收整停当,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你且安心住下。稍后我再来看你。”
他示意小甜小辣随行,三人悄悄退出了厢房。
身后,掩落的房门内,传出一阵无助的悲啼。
霍佳嵛紧拧双眉,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两人朝西面“庄宜庭”走去。
小甜不解道:“真是不明白,入世属的生魂来了天阳,就不会再变老,生活得也很开心,为什么刚听说自己死了的时候,个个都会这样哭呢?”
“你不懂。”霍佳嵛叹息道:“入世属的生魂,死时总有无数的心愿未了,刹时来到这完全陌生的世界,还要面对累世积下的缘孽果报,比我们天阳天阴属的生魂凄惨辛苦地多了。”
小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小辣突而翻眸笑道:“看那姑娘方才见到自己衣衫时的样子,必定是临死之时,迷迷糊糊地受了歹人的欺辱,才会那般羞愤欲死”
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冷不妨霍佳嵛猛地止步,冷冷板起脸来正声喝道:
“小辣!你跪下!”
小辣不明所以地怔愕了良久,方知主上动怒,面色也是变了,慌忙跪下。霍佳嵛望着她惶惑无措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字字道:
“以后,不许你口无摭拦胡言乱语!不然我绝不饶你,听明白了?”
小辣眼中泪珠直滚,想门主自来疼爱她们姐妹,连重话都不说得一句,如今为了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这般训斥自己,心中当是怨骂了倪姬千百遍。眼前却只得服软,小心磕头求告,霍佳嵛这才让她起身。
霍佳嵛望着她不悦的表情,心中懊恼,皱眉道:“小甜,你回去叫来小酸和小苦,今后你们四姐妹,就暂时留在‘琦雯轩’伺候好倪姑娘,不得有误。听清楚了吗?”
小辣闻言潸然欲哭,小甜也不由地皱眉道:“那那姑娘好凶,门主为何对她”
霍佳嵛仿佛被问着了心事,沉沉叹道:“入世属的生魂一出了玄天道口,冥冥中就开始了各自的缘孽果报,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前缘注定。她既出现在我的轿子里,或许便是与我有缘之人。”
小辣闻言,不悦地撅起双唇。
三人前后迈进了霍佳嵛的卧居庄宜庭。
彩翎阁覆原十余亩,古时有夯石围埠,数百年风蚀下,只余数处残作遗景,‘琦雯轩’等几个散碎小阁,绕主院庄宜庭而建。
霍佳嵛喜好宋时的精巧园林,故而此处除了万难移改的庞大木石主建,小院内遍布雅趣小景,湖石修篁。
刚绕过照壁,便听到一个老人气急败坏的喝骂声。
“看看你们看看你们!啊!一个个昏天黑地!这般下去,怎是了得!真是扶不起,教不善,门主白疼你们了!白疼!”
“全叔,您老人家又为啥生气呀?”霍佳嵛惨笑着上前;“孩子们都还小,慢慢教嘛!”
一个褐衣白发的老家人两腮黑红地小跑上来,指着一溜顺跪在紫竹园前碎石小径上,双手揪耳满面泪痕的四个及冠少年道:
“门主,您来得正好,这四个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了,昨晚居然去了妩烟楼喝花酒!”他指着一个稀眉吊额,目光昏迟的玄衣少年道:
“他!小利子,到现在还没醒呢;还有小吉子,叫了水烟居的姑娘!这么小的年纪就沾女色,可怎么得了哦!还有他,小祥子!又去赌又去赌了!一夜输了几百钱,真是作孽!作孽!”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指戳地上的图利、图吉和图祥三人。
三个少年早吓得浑身哆嗦,呜呜咽咽哭成一团。老家人越骂越起劲,脸颊又渐渐涨红起来,老猴儿打圈般乱转。霍佳嵛听了不怒反乐,哈哈笑道:
“好了!全叔,昨日新发了月钱,门里哪一个不想跑出去松快松快?都还是些小孩子嘛,您老就别生这么大的气了,气坏了自己身子。”
他眯眼微笑着上前去拍了拍老人肩膀。老人又急又气,跺足大叹。霍佳嵛又笑指左端一个低垂着头的少年道:“那图顺呢,您老又为何让他跪这儿了?”
只见那名唤图顺的少年,明显比其余三个瘦小,枯黄的流海篷篷地遮着半幅眉眼,双肩套牢,闻听此言稍稍抬头,削瘦面庞异样的白,显出一副长年的病态。
图顺幼时能言会唱,玲珑聪慧,却在十二岁时生了场大病,以至嗓音尽失,成了一个能闻不能言的哑巴郎。
他是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平常做事也极是尽力,颇得霍佳嵛喜爱。
全叔愤愤道:“小图子头脑活络,专给出坏主意的!我早说过,他四个一人出差池,就四人并罚!我就不信去妩烟楼没他的份儿!”
图顺听了这话,颇是委屈地抽泣起来。霍佳嵛心疼道:“好了,你们四个都起来吧,我不怪你们,下回莫再犯便是了。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小伙了,天天跪石籽路,羞不羞人啊?”
他嗓音温软,语重心长,四个少年听了哽咽着磕了几个头,这才慢慢起了身。老家人看着这主仆五人,无奈地长吁短叹。
“启禀门主,三通令洪天洋求见!”一个蓝衣守卫前来禀道。
霍佳嵛微微一凛“就他一个人?”
“是!”
霍佳嵛神情立时凝重起来,点头道:“好,让他到后书房等我。”
“它最近——怎么样了?”
书房掩在五棵高入云端的古松之下,高墙壁磊,幽静庭园,愈发地隐密冷峻。
“请门主放心,前次血祭时的躁乱已经安抚下了,一切顺利。等这个月月圆之时,汲够了纯阴之气,想来必可羽化。只是,它突而胃口大增,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属下只怕”黑暗中的那个严肃的声音明显滞了滞。
“可多去采些食来!只是下手不要太重,万不可伤人性命,引他人注意。”
“是,属下知会得!”
霍佳嵛不安地紧了紧拳,良久方缓缓转过身来,朝一脸郑重的洪天洋道:“曳云山庄那边怎么样了?”
“任曳云已经派陆俊元出发了。”
“哦?陆俊元也去了浣忧岛?哈,此人头脑,倒还算灵活。”霍佳嵛淡然笑道:“只可惜,他怕是永远也找不到了。”
“门主,浣忧岛——真是千年前长天一色红所出之地?此次任曵云派陆俊元前去采摘,难道他突然想开了,想要血祭毓泊,只求一自保?”洪天洋微弱锁眉结。
“呵,他若放得下争雄之心,开了这心窍,也不必等到今天!玄天百年之限不足两年,今又多了陆俊元这样的爪牙,就怕他又推敲出什么旁门邪道。”
“门主,百年之劫就在眼前,真的不需要告知外面的百姓,让大家有所防备吗?”
“让百姓无所觉察百年之劫的存在,正是我辈善和门人的职责。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决不可惊扰外面那些生魂。”霍佳嵛严正道。
洪天洋眉心一跳:“那眼下……”
“我们有小鱼儿在,可当一搏!”树影婆娑中,霍佳嵛声音坚定,目光如炬。洪天洋沉默少许,道:“门主,您费心养了它那么多年,舍得吗?”
霍佳嵛仰首叹道:“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有那样一天,不舍得,也得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