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白玉郎。这个故事,大概,要从我们“死后”来到玄天界的第一天说起。
20岁之前,我都和母亲倪姬和妹妹玉婵,住在一个叫梦蟾宫的人间桃源,可在外人眼中,梦蟾婵却是个牢笼。
先祖是人称“武林百晓生”的倪本华,家传有一本记载了武林三百年各派绝学的《混元秘笈》,为避祸拒世,才隐居于此。梦蟾宫最严历的宫规,就是外人一旦进入,终生不得离开!
在我三岁时,父亲白天鹏在母亲的帮助下逃离了梦蟾宫,那时妹妹还在娘亲肚子里。我们一直在等爹爹回家,有一天,云凤意外到来,告诉我们,爹爹在江湖上真正的名字,叫杜圣心。
为了一家团聚,我们入了世。然而,短短不足百日,爹娘和妹妹,三个至亲之人离我而去……
爹爹说的没错,这个江湖,果然不适合一个出来混的人!它让我害怕,让我疲惫--
我心灰意冷,只想带着爹娘的骨灰,最好还有云凤,回到梦蟾宫去过那世外浮云的生活。至少,不会再让云凤为了小流星而伤神伤心!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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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这么看天窗上的麻雀,还是在一个月前的十一月十六,安来居客栈二楼人字厢的敞厅。
【七天前】
“小流星……血兰金丹只能救你我之间的一个,现在,你快把它服下!”
陆少秋看着杜圣心修长指尖的那只红玉瓷瓶,几乎忘记了身体上无尽的疼痛。
他不懂,杜圣心为什么会在他重伤垂死的时候,舍弃自己救他?
他的存在,不是杜圣心此生最大的遗憾和耻辱吗?
为什么这一年来黑白两道为之血流成河,他杜圣心费尽心机才抢到手的血兰金丹,却要在这时候——让给他!?
“小流星,这是我爹的心意。你快收下啊!”
白玉郎的声音哽咽,或许也只有他,最能理解杜圣心。
因为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都曾在此前,汇聚在此时无措伫立的上官云凤身上…
【玄天醧忘录记载:
时,人间大明宏治十三年。塞外毗罗教,约战中原群侠于离河谷。副教主杜圣心觊觎毗罗教势力,架空中枢,挑起武林八大派与之互损,以达复兴“阎罗令”,一统江湖之野心。幸其师弟龙啸天携陆少秋、西丐等人全力阻击。
缠斗之际,龙啸天生受杜圣心垂死反击,与之同归于尽;碎心人亦死于陆少秋心剑之下,中原武林一场浩劫,得以化解。
然,陆少秋伤重,众人束手。杜圣心临死将不世圣物“血兰金丹”让出,救其脱险。】
【玄天界天阳,万盛南街安来居客栈】
长窗顶头,一只小小的麻雀在窗棂上啾啾的跳跃。
白玉郎惨然笑。
这是座有着四根两围粗雕花盘龙立柱的精雅楼店,炫彩雕梁,琉璃嵌的水青平綦,似为前朝宋时的古迹。八套一色的棕红漆铁力木桌椅,雕纹竹筷筒。
堂门向正南,东西两面各倚壁树起一架高阔的花梨木储物格柜,几件瓷玩古董错落摆放,随处可见奢豪装点。丫字架梯东西两分,设天地人和四厢,每厢坐客房四间。一楼为走客大堂,二三楼作雅间客舍。
高阔的花梨木储物格柜,几件瓷玩古董错落摆放,随处可见奢豪装点。丫字架梯东西两分,设天地人和四厢,每厢坐客房四间。一楼为走客大堂,二三楼作雅间客舍。
可惜和世处江湖的任何一家客栈一样,再是精美堂皇的店堂,都随时有被无礼宾客打砸的危险。
半个时辰前,一帮乞丐在楼下大堂被一个身穿玄红斜襟短褂,肌绽经突,腰插短柄木刀,肩扛长柄朴刀,满身煞气的刀客撂倒,其中一个人称“矮脚冯七”的侏儒还被一刀削飞了右手。
让白玉郎足够震惊的是,就在那侏儒的惨叫声里,那只断掌和着满地鲜血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阵烟去!!
他这才知道,这个背影和声音都酷似龙啸天的刀客,果然就是他们亦仇亦友,恩怨难平的龙啸天——他父亲杜圣心手下的第一号杀手。
而这里,根本不是人间!
时已近午,日影斜照窗棂,吹进檐栏的风渐转和暖,天光一片靓朗。
楼下店堂内,忠厚的矮个儿小厮田六儿默默收拾着残乱的桌椅,碎损的盏碟扫砌成堆。掌柜正津津有味地拨弄着楠珠算盘——方才白玉郎又打赏了一百两银子,赔付完损坏的杂什,还余下一笔可观的“小钱”,这才止住了他的嚎啕。
白玉郎身为当今人世最神秘强大的梦蟾宫少宫主,今年刚满20,一身素白锦绒锻炮,衬着他高挺的眉额,怎么看也不是个短命的福薄相。
他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和学成天下第一“星云彩虹剑法”最高阶位的上官云凤和陆少秋,会受到这般荒诞的惊吓。
“你们没事了吧?”玉郎对面的龙啸天,声音一如往常般冰冷淡定。
这个三十五六岁,落拓满襟的杀手,的的确确在八天前就以飞蛾扑火的惨烈姿态,与自己的主人同归于尽,断气绝脉死在他们面前,就连尸体都是他和陆少秋亲手掩埋。
然而此时,他非但对刚才一刀削落别人手掌的事毫不在意,也对突然见到他们三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年轻人一脸沉静,还用他数月前,为救治陆少秋而自己砍去的左臂端着酒。
“呵,太荒谬了,一觉醒来,就说我们已经死了,而且,还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死的!--”白玉郎苦笑着收回痴望天窗的眼,噼一声捏碎了掌中的酒杯,随手把碎瓷抛在了楼板上,一脸的悲愤沮丧。
他右侧青丝松挽,髻插一枝白玉兰簪花,肩披雪白貂裘的美貌女子上官云凤幽幽摇头:“今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们三个脏兮兮湿淋淋地躺在街角的菜市口,刚才看到你在楼下打架,才知道这儿不是人间。这会儿想起来,除了记得昨天前面的事,后面的,突然就模糊了---”
龙啸天怀疑的看了看他们此刻光鲜整洁的衣着模样“刚才‘锦华阁’和‘沁玉池’伺候来的衣服和汤浴,就是你们叫的吧。”
就在刚才,全天阳最烧钱最奢华的成衣铺“锦华阁”和澡堂“沁玉池”,排出几十个丫鬟小厮的外场局子,伺候来三只漆得油亮喷香的冬青木浴桶和衣裳胭脂首饰。那番排场真叫众食客羡煞,就连向来冷漠世情的龙啸天都不由多看了几眼,暗叹是来了哪个“世家纨绔”这般张扬。
“唉,说来也怪,那些还真不是我们叫的!他们都说,是一个有钱的老员外,叫他们送来给我们的呢!”坐在云凤对面流海覆额束发高耸,一身淡灰间白混绒缎袄的精灵少年陆少秋道。
“不急,慢慢说给我听。”
“嗯--”陆少秋端肘摸了摸自己下巴,认真地问道:“这里的时间和人间一样,今天是十一月十六,对吧?”
龙啸天点头。
“那也就是说,七天前,也就是十一月初十,你和杜圣心死后的第三天哦不好意思,你不忌讳说这个死字吧?”
龙啸天垂着眼,似乎对陆少秋的动如脱兔口不择言习以为常。陆少秋继续道:
“那天,玉郎收拾杜圣心的遗物,说在混元秘笈里,夹着一封杜圣心留给我的信。”
龙啸天朝他的方向转了转头:“给你的信?”
“对,是一份阎罗谷底百花冰宫的机关破解诀图,他说,万一他有个不测,就叫我带我娘的骨灰回镇江,和我爹合葬。”
龙啸天的眉不意地皱了皱,没说什么。
“那天我刚送走昆仑武当那几位老前辈,就和小君动身去了阎罗谷,花了一天时间,火化收拾了我娘的骨灰,在回镇江的路上,遇到了云凤和玉郎。”
“嗯,我是想陪白公子送他爹娘的骨坛回梦婵宫。没想到离合谷突然发了大水,我们被困在一个叫尖竹的小村里三天两夜,等水退了,就在出村口的廊桥遇到了小流星和小君”上官云凤面色还是不佳,小声道。
“你打算和玉郎回梦蟾宫?”龙啸天侧目,凛历地抓住了重点。
“我--”上官云凤下意识抬头看陆少秋,眼神慌乱。
“哦,云凤只是送我一程,我当然不会让他随我进梦蟾宫。”白玉郎见云凤吱唔难堪,急忙朝左侧的陆少秋解释道:“小流星,那天云凤找了你好半天,你和小君姑娘走得急,回梦蟾宫正好也路过洛阳,云凤就说随我走一程,路上好有个伴儿。”
陆少秋抬头,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云凤,讷讷地哦了一声。
龙啸天看着他们仨,暗暗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酒壶,替他们挨个倒满:“你说——你是和小君姑娘在一起的,那现在,你那未婚妻义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