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心有挂碍,韩长暮却不像顾辰那般瞻前顾后,反倒十分果决,只略微思量了片刻,便冷声低沉的问顾辰:“此地现在有多少内卫?”
顾辰不假思索的回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一共带了二十一名内卫过来。”
韩长暮一时之间陷入思忖。
按照常理而言,眼下的情形,遣人先行探明情况,再筹谋周全,将里头的人一网打尽,才是最为稳妥的做法。
但是韩长暮一想到谢良觌那伙人向来不按常理的疯子行径,再想到下落不明的姚杳,他便心急如焚,情愿冒最大的风险,也一刻都等不了了。
韩长暮想要出其不意,更想要速战速决。
他这样想着,也便这样安排了:“顾辰,点四人留在此地接应,其余十七人随你我一同进去。”
“......”顾辰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韩长暮一向都是行事周全稳妥,从不冒进的,他目光一闪,克制住心底的百感交集,神情复杂的应了一声是,随即安排人手去了。
从陇右道返京后,顾辰擢升了内卫司丁支总旗,手里管着六十名内卫,此番带了二十一名善于隐藏、追踪的好手,他很快从这些内卫中挑了最为机敏的四个人出来,慎重的做了一番安排。
众人不敢燃灯,摸黑进了竹林。
幽暗无光的竹林里不知藏着多少鼠蚁,时不时响起高高低低的虫鸣和窸窣声,衬得竹林里愈发的阴森死寂。
竹林里一向潮湿,泥泞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竹叶,从来没有人打扫过,被深重的潮气泡透了,一脚踩上去,散发出浓重的腐朽的湿气,一团一团的往人的脸上扑,黏糊糊的简直令人窒息。
顾辰挑出来的内卫都是轻身功夫极佳的,呼吸绵长且轻若无声,脚步更是沉稳,从这密密匝匝的竹林间走过,竟没有发出半点动静。
疏疏落落的微光穿透密不透风的竹叶,光亮便更加削弱了几分,明灭的影儿烙在湿乎乎的地上,一阵风来,暗淡摇曳了几下,倏忽便散了。
韩长暮面无表情的在前头疾驰。
这种事情,前头本该有几名探路的内卫,可他完全忘了此事,竟是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头。
整个人都暗藏着隐隐的焦灼之气。
这焦灼的气息虽是死死强忍着的,但泄露出的一星半点阴郁磅礴,还是让人心惊肉跳的。
顾辰若有所思的盯着韩长暮的背影,几度张嘴,终是无声的一叹,咬了咬牙,身形一动,便追了上去。
这片竹林看似深幽不见尽头,实际上并不大,这一行人的动作更是迅疾,很快便飞掠道了竹林边缘,一排十数间房舍倏然映入眼帘。
房舍的土墙夯实厚重,墙上积年累月的灰尘都板结成了块,就像是长在了土墙里,扒都扒不开。
屋顶上的黑瓦也破损了大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灰,掩盖了黑瓦原本的颜色,灰尘和夜露交织在一起,在惨然的月色里沉浮,远远望去,黑瓦上笼罩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的薄雾。
房舍里没有丁点灯火,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起起落落的破败窗纸直如狰狞獠牙,嚯嚯作响。
廊檐下结了不少蒙尘蛛网,迎着夜风飘摇不定。
房舍外头围了一圈低矮的竹篱笆,高度不过刚到人的腰际,长时间无人打理,篱笆有些朽烂了,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完全就是个摆设了,根本无法拦住任何不速之客。
顾辰的足尖在竹竿轻点了一下,身形一动,越过了七零八落的破败篱笆,鬼魅般的掠到了廊檐下。
漆黑的房舍里一片死寂。
顾辰慢慢的探身,整个人的气息敛的若有似无,小心翼翼的趴在破旧的窗棂边向里望去。
黑漆漆的屋里空无一人,屋顶上的黑瓦有了细碎的裂痕,暗淡的月色从缝隙中漏进屋里,隐约可见屋中摆了桌椅条案,还有一座屏风,俱是乌沉沉的暗淡颜色,落满了灰,不见半分光华。
夯实平整的黄土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已经辨不出地面本来的颜色了。
这显然是一间久无人住的起居室。
顾辰连着小心探查了几间房间,都是空的,半点不对劲的痕迹都没有。
越这样看下去,他的心越往下沉。
这片房舍实在不像是有人出入过的。
若是有人刻意故布疑阵,诱着他们前来探查,却又在别的地方有所动作,声东击西。
只怕他们要被打个措手不及了。
“大人!”顾辰的脸色突变,惊惧异常的转头低呼了一声。
到了此时,韩长暮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面沉如水,刚做了个手势,身后的竹林中却传来一阵“铮铮”的金戈之声。
这声音实在太过急切而凌乱,所有人的心俱是一震。
与此同时,原本一间黑漆漆的房舍突然灯火大作。
亮灯的那间屋子位于这一排房舍的尽头,正是顾辰还没来得及探查的那一头。
“不好,中计了!”韩长暮顿觉不妙,脸色一变,抬手飞快的打了个手势。
几名内卫心领神会,无声无息的绕过歪倒的篱笆,绕到了灯火大作的屋子后头。
而韩长暮则反身就往竹林里冲去。
可谁知就在此时,竹林里倏然亮起大片火光,原本寂静的竹林里一阵鼎沸人声,变得嘈杂无比。
“站住!什么人!”不远处传来厉声大喝,一支锋利的箭矢穿透密不透风的竹林,紧随而至。
竹声簌簌,细叶飘摇。
韩长暮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一线冷光刺破了夜色,他不慌不忙的,在泛着寒光的箭尖几乎要点上他的眉心时,他猛然抬手,以迅雷之势一把抓住了箭矢。
顾辰惊恐的低低尖叫了一声,虽然明知这种雕虫小技伤不到韩长暮分毫,但还是变了脸色,直到看到韩长暮的确安然无恙,他才平静了下来,疾步走上前去,只看了那箭矢一眼,便惊诧低呼道:“大人,是禁军的箭!”
韩长暮没有说话,神情如常,不动声色的望向竹林深处。
那脚步声压得极低,若非行走间铠甲触碰发出的清脆低响,几乎察觉不到有不少人闯入了竹林。
那群不速之客几乎是转瞬之间便冲到了韩长暮一行人的面前,为首之人乍一看到韩长暮,很是吃惊的愣住了。
“韩大人!大人怎么会在此地?”
韩长暮神情晦涩的看了来人一眼:“安总旗,哦,不,现在应该是安指挥使了,安指挥使怎么会夜闯此地?”
来人正是在青云寨与韩长暮打过交道的安青,青云寨一案了结后,安青取代了邱福,从羽林军左卫总旗擢升为了左卫指挥使,已是堂堂的正四品了。
顾辰眯了眯眼,安青的履历在他的脑中迅速闪现。
一个毫无根基之人,在世家子弟遍地走的北衙禁军里,升迁的速度堪比八百里加急,这人怕是靠上了一棵百年老树精。
安青没有深究韩长暮话中的暗讽探查之意,只是神情肃然道:“十二皇子最后的踪迹便是出现在此地,末将是追踪而来的。”
“不可能!”韩长暮震惊的失声道:“这不可能,两个时辰前我亲手救下了十二皇子,由内卫护送回了行宫!”
安青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长眉一拧,疾言厉色起来:“司使大人此言当真?大人可是亲眼看着十二皇子回了行宫?”
韩长暮摇头:“并未,”他微微一顿,笃定道:“但足有十余名内卫护送十二皇子,安全是无虞的。”
安青骤然变了脸色,冷笑一声:“眼见为实,司使大人连亲眼所见都不曾有过,又如何能够言辞凿凿十二皇子回了行宫?岂不太过武断了?”
说着,他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房舍,朝后头挥了下手:“进屋搜,不管是谁,只要抵抗,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韩长暮眼皮一跳,心中那股怪异的不祥之感越发强烈了。
“大人,好像有点不对劲。”顾辰眼看着羽林军闯进院子,眉心一跳,压低了声音道。
韩长暮眯了眯眼。
羽林军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屋子里却始终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走出来过。
韩长暮抿了抿嘴,极快的跟了过去。
在圣人的心里,内卫自然不如羽林军亲厚值得信任,但他也不会任由这些人肆意妄为。
“哐当”一声,虚掩的房门被羽林军一脚踹开,重重的砸在地上,激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狂涌了出来。
“不好了!出事了!”
“指挥使,出事了!”
刚刚冲进屋子的羽林军惊惧异常的狂吼着又跑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朝着安青比划:“指挥使,出事了,十,十二,十二皇子,出事了!”
“你说谁出事了?”安青满口发苦,一把揪住那羽林军的衣领,没等他回答,又重重的将他甩到一旁,踉踉跄跄的冲进了屋里。
血腥气熏的他睁不开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