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来越大,狂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在空中飞舞,四下里花白一片,到处都朦胧不可见。
一阵踏着积雪发出的凌乱“咯吱”声渐行渐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一直将那颗心踩得支离破碎,踩进了泥泞里。
谢义永抖了一下,脸色骤然变了,手不由自主的垂了下来,正好碰到了壮汉的衣襟,摸了一手黏腻的鲜血。
他惊惧的缩回了手,心里更加愧疚了,讷讷道:“侍,侍卫长,你,你的伤......”
壮汉没有出声,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蹲下身来,让谢义永下来站到一旁,五指攥紧了剑柄,指节发白,青筋崩裂。
茫茫飞雪中出现了一群黑蒙蒙的人影,身上的血腥气喷薄而出。
这些人蒙着面,皆提着刀剑,身形快若疾风,转瞬便逼近了壮汉和谢义永。
壮汉紧紧护住谢义永,如雪色一样冷白的剑光一闪而过,疾驰在最前头的两个蒙面人倏然停了下来,身子微微晃动了两下,一股热血自脖颈间喷了出来,染红了壮汉的双眼。
鲜血落在积雪上,融化了薄薄的一层素雪,洇开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红色坑洞。
这两个人直挺挺的倒在了雪地里,一脸惊愕的表情没有散尽,怒目圆睁着,手里还紧紧握着长刀。
后头跟上来的蒙面人顿时停下了脚步,明显生出了惧意。
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壮汉已经砍杀了他们数十人了,看起来就像个不知疲累的杀人傀儡,已经浑身是伤了,却丝毫没有要倒下的迹象。
蒙面人惊恐的面面相觑,已经无法确定这个壮汉是不是真的身负重伤,是不是还有余力了。
其实蒙面人猜的并不错,这壮汉的确是身负重伤,体力枯竭了。
如今只不过是杵着长剑勉强站着。
壮汉也没有贸然再度举剑,他实在有些脱力了,虚弱的眨了眨眼,将眼中的疲态深深藏了起来。
他低下头,看到在他身旁瑟瑟发抖的十二皇子谢义永。
他已是强弩之末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四肢就像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他怕是再难走出去了,转头看了十二皇子一眼,他走不出去没关系,十二皇子绝不容有失。
“你们可知你们在做什么吗?”壮汉聚起一口气,声音冰冷,杀意凛然而丝毫不见虚弱:“残害皇子,诛灭九族!”
蒙面人是奉命而来,自然也知道做下此事的后果,但他们自问不会留下什么能够让人查出来的线索,或者说,即便能够查出来,他们相信,吩咐他们做这件事的人,也能够保住他们。
为首的蒙面人没有被壮汉的话撬动心神,一句话都没有应,只心下沉重的挥了一下手,缓步退后了几个身位。
后头的两个蒙面人缓慢上前,与为首的蒙面人错身而过,手上寒光一闪,两道刀锋以万钧之势,齐齐劈向十二皇子谢义永的头顶。
谢义永吓呆了,一张脸青白难看,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哭喊都不会了。
“当啷”一声脆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嗡嗡作响。一刀两剑重重相撞,崩裂出了金灿灿的火星子。
两个蒙面人手上的两柄冷刀竟然同时被壮汉的长剑架住了,一时半刻之间无法落下。
虽然壮汉暂且挡住了蒙面人的攻势,但刚刚包扎好的箭伤崩裂开来,血哩哩啦啦滴到雪地上,砸出一个个鲜红的小坑,可他的身子连慌都没慌一下。
两个蒙面人不禁惊骇相望,齐齐将冷刀向下压了压。
壮汉的双脚像是牢牢钉在雪地里一样,厚厚的积雪淹没了他的革靴,可他连膝头都没有弯曲一下。
“啊!啊啊!我跟你们拼了!”谢义永突然发狂吼叫起来,双眼赤红,“咚”的一声,重重撞到了其中一个蒙面人的肚子上。
那蒙面人猝不及防的被撞开了,紧跟着一道闪着寒光的剑锋紧随而至,他顿时目眦尽裂,却已经来不及躲闪格挡了。
剑锋径直刺入了蒙面人的胸口,壮汉手腕一拧,再往前一送。
锋利的剑尖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刺进他的血肉里一寸有余。
剑锋又向上一挑,硬生生的将胸前的衣襟和皮肉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倏然喷了出来,落了满地,皑皑雪地上满目狰狞。
蒙面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吃痛不已,面露痛苦之色。
壮汉没有趁胜追击,反倒手腕一翻,将长剑横在了另一个蒙面人的脖颈上,连丝毫迟疑都没有,剑锋朝着血肉一压。
“噗”的一声,脖颈间喷出一股丈许高的血柱。
蒙面人头一歪,倒在了血泊之中。
谢义永吓得够呛,颤抖中看到此前被一剑穿胸的蒙面人竟然忍痛冲了过来,他忍着惧怕抬脚飞踹过去。
“你个小人!还敢偷袭!”谢义永的力气不大,但这一脚也使出了他浑身最大的力量,硬是将蒙面人踹出了丈许远。
蒙面人重重的摔在地上,滚了一身的花白积雪,他摔的极重,半晌没能爬起来。
经此一变,其他的蒙面人也都蒙了。
这壮汉到底是个什么怪胎啊,都这幅光景了,怎么还有劲儿拼杀!
这莫不是个妖怪吧!
壮汉勉强举着长剑,目光冷戾凶骘的盯着眼前踟蹰不前的蒙面人。
他刺了这两剑,其实已经用尽了力气,为的不过是在他真的倒下之前,能够吓退眼前这些人。
可显然他没料到这些蒙面人的丧心病狂,也没料到他们执意要置十二皇子于死地的狠绝。
余下的蒙面人看到远处满地蒙面人的尸身,虽然惊骇异常,但转头看到首领冷厉的目光,还是纷纷举起刀冲了过来。
狠厉的招数密不透风,让壮汉和谢义永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金戈之声让壮汉意识回笼,昏沉的神志总算是清明了几分,但他的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行动间毫无章法,全凭本能在应付。
如此一来,一招一式难免破绽百出。
“刺啦”一声,壮汉一个不防,惨白的刀锋落在了他的腕间,锋利的刀刃在手腕上割开深深地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在积雪上。
壮汉吃痛不已,手上无力的一松。
长剑跌落在血污中,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
眼看壮汉没了招架之力,众多蒙面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人可是个狠角色,这一路拼杀下来,弄死了不少他们的弟兄,可不能大意。
虽然壮汉丢了长剑,身子摇晃的厉害,眼看着就要倒在了雪地里,蒙面人却没有丝毫懈怠之意,皆高高举着冷刀,小心翼翼的围了过去。
脚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深深烙下一半鲜红一半素白的足印。
“咯吱咯吱”的凌乱足声,听起来就像是阎罗的催命符。
谢义永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方才飞踹蒙面人的那一脚,已经用尽了他浑身的胆气,现在的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群蒙面人已经逼近了壮汉和谢义永的身边,高举的刀顷刻之间便要落了下来。
壮汉陡然稳住了身形,一把将谢义永薅到自己的身前,弯下了腰,随即被伤了手腕的那只手猝不及防的一甩。
一串鲜红的血珠子裹着些白茫茫的细丝扑进了茫茫雪中。
雪花轻巧的落在细丝上,映照的那细丝寒光刺眼,甚至发出来了“叮叮当当”轻微的脆响。
“梨花针!是梨花针!”
“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快躲开,快,快!”
蒙面人一见这片寒光刺眼的细丝,便顿觉不妙,其中又有人矢口叫出了这片细丝的名头,顿时惊慌的大喊躲避起来。
但有些人的动作显然还是慢了一步。
这些梨花针细若牛毛,数量多的惊人,混杂在鹅毛大雪之中,从四面八方刺向这群蒙面人。
简直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针网。
不少蒙面人都着了道,被这无孔不入的梨花针穿透了身体,连一声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了雪地中。
诡异的是,受伤的身体却没有顶点血迹流出来。
也有功夫奇高的蒙面人不慌不忙的举刀相拦,梨花针与长刀碰撞,发出雨打芭蕉般的清越之声。
趁着眼前的混乱,壮汉把谢义永夹在腋下,聚起一口气,一头冲了出去。
“侍,侍卫长,你有这么厉害的暗器,怎么不早点使出来。”谢义永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死里逃生的长长透了一口气。
壮汉哪还有力气说话啊,他的喉间里满是鲜血,一张嘴便能喷出来了。
刚跑出去几步,便看到茫茫飞雪里站着个蒙面人,一双眼冷戾如鹰眼,正冒着寒气。
壮汉顿时停了下来,满口苦涩的将谢义永放了下来。
“侍,侍卫长,是那个领头的,快,快用暗器啊。”谢义永拽着壮汉的袖子,看到受伤的手腕不断的滴下血来,他顷刻间闭了嘴。
蒙面人看了壮汉一眼,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我着实没有想到,十二皇子身边还能有你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可惜啊,可惜,可惜你学艺不精,那梨花针你一次只能催动不足五十枚,我想,你现在已经黔驴技穷了吧。”
壮汉心口一热,死死咬住牙关,不肯让满口的血流出来,更不肯显露出半点颓势。
那蒙面人却是轻描淡写的一笑,继续扎人心神:“怎么不说话?哦,对了,你既然学艺不精,那催动梨花针必然要以自身内力为代价,现下你的内力已经反噬了吧,一张嘴就得呕出血来,可惜啊可惜。”他啧啧两声:“你那师父是个半吊子吧,怎么能把你教成这样朽木的模样,你若是跟着我学几年,你那梨花针都能在朽木上雕出花来了。”
听到这话,谢义永又惊又俱的抬头望了壮汉一眼。
原来是这样。
他不禁悲从心来。
眼前这个人显然是个高手。
而他的侍卫长显然不是对手。
他们今日,怕是真的要死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