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回 这些姑娘你都熟

狼群毫不畏死,前面的灰狼倒地不起后,后面的灰狼又踏着蔓延了满地的鲜血,前仆后继的扑了上来。

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狼影重重叠叠,一眼看上去密不透风。

要说韩长暮和冷临江的战力,绝对是极为恐怖的存在了,但是终究在数量上差距太过悬殊,二人且战且退,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陷入了狼群的包围。

冷临江满脸是血,一身骚包的天青色滚金丝团花的骑装被血染透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他提着长剑,一剑刺穿了龇着獠牙扑上来的灰狼,再举重若轻的一挑,将狼尸重重砸到了狼群中。

血花顺着剑尖四散飞溅,落了他满头满脸,糊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腾出手抹了一把脸,“呸呸”两声,把溅到嘴里的狼血吐出来,又是恶心又是崩溃:“久朝,我今儿要是被狼撕了,你可记得年年都给我烧一头狼,给我泄愤!”

韩长暮一剑挑开一头灰狼,脸上鲜红一道冷白一道,像是重回了剑南道,又在沙场上征战了一回,一脸匪气的骂骂咧咧道:“别他娘的胡扯!被这点畜生给撕了,你就不怕被对头笑死?”

冷临江经不起激,更怕被人耻笑,抬脚踹飞一只撕咬他的革靴的灰狼,长剑一晃,剑光荡漾,重重往狼首上一刺,顿时血色纷飞:“对,小爷我要是被这点畜生给撕了,那可就成了满长安城的笑柄了。”

韩长暮和冷临江二人策马背靠着背,就像没有感情的杀戮傀儡,不怕死、不觉累,全凭本能的举剑、劈刺。

两个人也的确凶悍,硬是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的杀出了满地狼尸,粘稠的鲜血竟然堆积起来了,淹没了马蹄子。

二人胯下的马匹也被染红了,身躯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爪痕。

而比他们更加不畏死的是这些皮糙肉厚的畜生,分明已经满地都是同伴的尸身了,它们的身躯上也滚满了同伴的鲜血,可这些畜生却跟看不见也闻不到一样,一波灰狼倒地不起,另一波变紧跟着撕咬上来。

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喘息的功夫。

头狼隐藏在狼群中,绿莹莹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一幕,皮毛掩盖下的脸上流露出人一样狰狞的表情,狼眼阴森森的眨了眨。

它突然仰起头,没有张嘴,却从腹中发出诡异的嚎叫。

这声音并不像寻常的狼嚎,反倒像是金属触碰摩擦发出来的声音,铮铮与嘶哑混合着,波澜之中暗藏杀机。

狼群听到这嚎叫声,冲在最前头的狼群突然趴伏在地,而后头一层狼群的利爪在前狼身上重重一蹬,径直往韩长暮和冷临江的头面冲去。

而与此同时,刚刚趴伏在地的狼群也擦着地面蜂拥而至,露出獠牙,去扑咬二人胯下马匹的马蹄。

“卧槽,这狼是成精了吗!”看到这惊悚诡异的一幕,冷临江嘴角微抽,爆了一句姚杳常说的粗口,他虽然不知道这句粗口是什么意思,但姚杳每每说起都是愤恨不已却又痛快不已,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他已经杀红了眼,机械麻木的抬手劈刺,连溅到脸上的狼血都不屑擦拭了。

反正脸都花了,还能再狼狈点吗?

韩长暮目露精光,循着狼嚎之声望过去。

那头狼与其他的灰狼体型大小无异,只是银灰色的皮毛亮光更胜一些,而那双绿莹莹的狼眼也格外的森然。

那头狼似乎察觉到了韩长暮杀意凛然的目光,与韩长暮飞快的对视了一眼,旋即低下狼首,将身形隐匿在了狼群之中。

直如一粒尘埃,落入茫茫荒漠,无处可寻了。

韩长暮双眼微眯,手往背后一抓,弯弓搭箭。

“嗖”的一声,一支冷白羽箭破空而出,将凝碧长空分成了两半。

狼群中突然一阵骚乱,长箭穿透头狼的身躯,以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头狼激射到了远处。

“当啷”一声,长箭带着头狼钉到了远处的山石上。

头狼剧烈的抽搐了两下,扬天凄厉长啸一声,终于低下了头。

此地一瞬间归于诡异的平静。

狼群的攻势有了短暂的停息。

“厉害了久朝。”冷临江大喜过望,啧啧两声,看着眼前的狼群也没那么可怕了,觉得自己总算是死里逃生了。

这群狼显然是很有灵性的畜生,头狼一死,狼群便没了头领,只会是一盘毫无章法的散沙了。

冷临江挽了个剑花,一盘散沙而已,不足为据。

韩长暮的神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头狼虽然死了,狼群也暂时停下了攻击,但却没有丝毫要退去的意思。

绿莹莹的狼眼中反倒泛起一丝诡异的猩红。

而狼群也似乎比方才狂躁了几分。

“久朝,这头狼都死了,这些畜生怎么,怎么还围着不走?”冷临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心头突突跳个不停。

方才猎杀那些灰狼,已经用光了他的力气,其实他现在手也抖气也喘,根本就是强弩之末了。

若这些狼群真的再次扑上来,那他还是自我了断的好。

好歹还能死的痛快些,少受些罪。

韩长暮抿了抿唇,手往箭筒里一摸,筒中只剩下三支羽箭了。

四周的灰狼数量虽然减少了数十头,但还余下数十头,个个穷凶极恶。

厮杀了这么久,他和冷临江的力气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必须尽早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否则,他们就真的要葬身狼腹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山石上突然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声。

这哨声一响,狼群顿时骚动起来。

原本绿莹莹的狼眼顷刻间染了一层猩红,利爪在地上摩擦,发出暗哑难听的“刺啦”声。

薄薄的灰尘掠地而起,马匹不安的在地上踢踢踏踏。

“云归当心!”韩长暮的余光一扫,只见数头灰狼齐齐腾空而起,往冷临江的后背扑了过去。

但是冷临江已经来不及回防了,数头灰狼也同时冲着他的头面,身躯,和马匹撕咬而来,他手中的长剑微微颤抖着,用尽了全部的力量砍杀面前的灰狼,无奈的将后背的破绽露了出来。

“咻咻”两声,一支长箭径直穿过了扑到冷临江后背上的灰狼,将数头灰狼穿成了串,钉到远处的树干上。

狼爪只来得及在冷临江的后背轻触了一下,抓破了他的衣裳,在皮肉上留下浅浅的爪痕,血珠子一粒一粒的渗出来。

冷临江死里逃生,背上剧痛袭来,他咬牙忍住,余光扫到一个灰蓝色的身影,他手上长剑不停的劈砍,累的直喘粗气,还不忘虚弱的奚落后头那人:“你个臭丫头,我还以为你只顾着自己逃命,不管小爷我了呢。”

只见漫天尘土里白马青衫飒爽而来,羽箭在她的手上犀利激射,纷纷如雨下。

明媚的阳光泼洒在她的周身,荡漾起一层细细碎碎的淡淡金光,光芒笼罩在她的脸上,脸庞和眉眼莫名的柔情似水起来。

可她的眸色凛冽,杀机必现,跟温婉柔情沾不上半点关系。

韩长暮挑开一头灰狼,恶臭的口涎滴在他的脸上,他顾不得擦,看到一道狼血飞溅到了那白马青衫之上,不禁微微蹙眉,平静的声音中泄露了一丝焦急不安:“阿杳,你怎么折回来了,这太危险,你快走,回去找内卫过来。”

“卑职的黄金还没拿到呢,怎么能走?万一司使大人不认账了可怎么办!”姚杳浑不在意的又一箭射了出去,把要钱不要命的本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韩长暮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这姑娘太坦荡了,总是坦荡的让人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姚杳无声一笑,袖中激射出两道透明的软丝,游龙一般在狼群中扫过。

白光犀利,所到之处满是绝望的狼嚎声和发闷的割肉声,狼群避之不及,仓皇的闪出一道洒满鲜血的缝隙。

姚杳见状,大喝一声,催马疾驰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谢慎之也赶了过来,初来乍到,便以雷霆之势在狼群中啥开了一条血路。

谢慎之此前一直藏拙,把纨绔子弟的人设立的非常牢固,如今乍一放开了手脚,姚杳总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这个人下一刻,就要翻车了。

有了姚杳和谢慎之的合力拼杀,狼群的包围有了松动溃败之势,原本整齐的灰黑色包围圈,变得杂乱无章了起来。

韩长暮和冷临江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总算不用在满地狼尸狼血中,为了一线生机艰难搏命了。

山石上的哨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尖锐,催促着狼群继续攻击。

韩长暮定定的盯着那块空荡荡的山石,目光凶戾,牙齿轻轻的磨了两下。

“大人,”姚杳和冷临江里应外合,终于将严丝合缝的狼群破开了一道出口,她拉了一把浑身是血的冷临江。

冷临江气息不稳,杵着长剑咻咻喘气:“阿杳,哎哟,我是骑不得马了,你,你带我回去呗。”

姚杳连看都没看冷临江,唇角一牵,似笑非笑一剑戳心:“大人舍得一百金吗?”

“......”一百金,冷临江肯定是有的,但也肯定是舍不得的,无奈的嗤笑一声:“你个见钱忘义的小没良心!”

“有钱能使磨推鬼,更何况是杀狼了。”姚杳无所谓的抹了把脸上的狼血,对冲出来的韩长暮低声道:“大人,这狼群似乎是有人驱动。”

韩长暮目光一闪,抿唇不语。

他当然也发现了这个异常了。

眼下他们几人虽然冲出了狼群的包围,但这一路疾驰,狼群也在身后紧追不舍。

而那空荡荡的山石上,哨声愈发的尖锐急促,灰狼的双眸已经赤红一片了,甚至有血泪迎风流出。

韩长暮神情一凛,赶忙调转了马头。

姚杳似乎猜到了韩长暮要去做什么,衣袖迎风微动,软丝上染了斑斑狼血,银白冷光和灼热猩红不停的闪动,在狼群中以排山倒海之势狂扫。

韩长暮侧目,深深的看了姚杳一眼,旋即绕过哀嚎却没有逃窜的狼群,径直冲向发出哨声的那片山石。

冷临江早就拿不动剑了,瘫在马背上,看着姚杳收割狼命,啧啧舌,在旁边讨人厌的指指点点:“诶,阿杳,你别动刀剑啊,把那头狼吊死,我看它皮光水滑的,一整块皮扒了正好做付手暖。”

姚杳头也不回的啐了一口:“地上那么多死狼,想要自己去扒,我这还留着换银子呢!”

“银子银子银子,你就知道银子,掉钱眼儿里了。”冷临江不屑道,歇息了片刻,他恢复了些体力,跟姚杳斗嘴的间隙里,还有余力取一条偷袭他的狼命。

谢慎之见这两人神情轻松,也知道眼下的情形并不那么凶险了,心里没了那么沉重的负担,便更能放开手脚了。

更令人松一口气的是,前去求援的谢慎之的侍卫,终于带着众多安南郡王府的侍卫和北衙禁军赶了来。

而金玉也带着众多韩府侍卫和内卫司内卫赶了来。

如此一来,狼群便彻底处于了下风。

姚杳看了金忠一眼,指尖微动,软丝转瞬收了回去,缠在了手腕上,旋即神情松懈的朝金忠微点了下头。

金忠撇撇嘴,这么些年了,小七这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爱财如命胆小如鼠的本性还是一点都没变过。

他权当没有看到姚杳的小动作,抬起手,一声令下,众多禁军比狼群还要的扑上来。

“噗噗噗”的闷响此起彼伏。

姚杳默默无声的退到了禁军之后,既没有掺和猎狼,也没有跟着韩长暮去探查什么,只是骑着马脱离了战局,抱臂相望。

看血雨漫天,数地上的狼皮。

韩长暮胯下的马匹与狼群缠斗了半晌,早已浑身是伤,奔跑的速度实在是差强人意。

韩长暮的足尖在马镫上轻点了一下,索性弃了马匹,飞身而起,如一缕无声无息的风,朝山石飘了过去。

他飘动的速度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只不过是转瞬的功夫,便飞掠到了山石前。

他悄无声息的举剑。

“当啷”一声,山石上金光飞溅,石头上多了一道深邃的刀痕,沿着刀痕弥漫出一圈细碎的蛛网般的裂缝。

可见韩长暮的这一剑劈的有多狠。

他还从没有受过今日这般挫折。

被一群畜生给逼得投鼠忌器!

他焉能不恨!

恨不能把驱动狼群的人大卸八块!

可韩长暮的动作显然慢了一分,他一剑劈在山石上,山石后头并没有半点动静。

他绕过去一看,山石后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碧绿的叶片静静的落在地上。

他沉了脸色,心中顿时被一口气给堵住了。

今日可谓挫折连连。

他一拳捶到了山石上。

“轰隆”一声,那块山石应声坍塌,碎成了满地乱石。

冷临江吓了一跳,赶忙冲了过去,望着满地狼藉,瞠目结舌:“久朝,你疯了!”

韩长暮若无其事的收回拳头,神情寻常的淡淡道:“无事,走吧。”

冷临江没有多问什么,“嗯”了一声。

姚杳策马走到近前,审视的目光在韩长暮和冷临江脸上巡弋了一圈儿,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一堆乱石上。

一点盎然绿意在灰突突的颜色里格外醒目。

姚杳跳下马,把乱石扒拉开,带上护手,拈起那枚叶片,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韩长暮原本正要上马,看到姚杳的动作,他停了下来,诧异问道:“怎么了,这叶子,有什么不对吗?”

姚杳心有疑虑:“大人,虽说很多叶子都可以吹出哨声,但是这片叶子是新鲜的龙眼叶。”

“龙眼叶?”韩长暮方才只是粗粗一撇,这叶子和其他能吹响的柳叶、竹叶差别并不大,他并没有多做留意,此时听到这是一片龙眼叶,他也大感意外:“龙眼树在长安城可不多见。”他是头一回上玉华山,对山里的花草树木并不熟悉,转头问冷临江:“玉华山上有龙眼树吗?”

冷临江想了片刻:“虽说没有走遍玉华山,但是我能确定,玉华山里只要是我去过的地方,都没有见过龙眼树。”

韩长暮点了点头:“叶子想要吹响,必须是新鲜的,方才那哨声就是这片龙眼叶发出来的,想来离此地不远,就应该有龙眼树。”

冷临江来了兴致,眼下危机已除,金忠带着禁军们正在收拾狼尸,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恨的咬牙切齿:“那就四处找找看,看到底是害的小爷差点被狼啃了,小爷我跟他没完!”

姚杳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迟疑道:“大人,这玉华山里到处都有可以吹出哨声的树叶,叶子都很寻常,驱动狼群的人为何不用常见的树叶,反倒要选这种让人一看就怀疑的龙眼叶,莫非驱动狼群的哨声只有龙眼叶才能吹得出来吗?”

韩长暮也知道这片树叶出现的太过恰逢其时,处处都偷着人为的巧合,但他还是不肯轻易放弃任何可能性,思忖道:“现下看来,这狼群的出现似乎不是巧合,既然狼群是有目的的攻击,”他心神一凛,回忆起方才狼群最初攻击的那群人中都有哪些特殊的身份。

回忆了片刻,他发现他唯一认识的,且特殊的,就只有安南郡王世子谢慎之了。

但这么多年圣人都没有对谢慎之赶尽杀绝,现在人多眼杂之时,就更没必要对谢慎之痛下杀手了

至于其他的女眷,在他看来,长得都一样。

他转头问姚杳:“今日被狼群袭击的那些女眷,你可都认识是谁家的?”

“......”姚杳一脸懵然,别说她真认不出来,就算是认识,她也不能说认识啊,认识满京城的女眷这种事,该是冷临江的绝活。

念头一转,姚杳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这事儿司使大人该问少尹大人才是。”

冷临江对上韩长暮探究的目光,兴致勃勃的点头:“阿杳说的没错,这事儿我熟。”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将方才遇上的那些姑娘出自谁家,在家中的排行,祖上跟谁有仇,跟谁亲近,姑娘跟谁交好跟谁吵过架,跟谁订过亲,及至这些姑娘平日里爱穿什么料子颜色的衣裳,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点心,爱戴什么花样的首饰,在长安城里都有什么产业,皆说的头头是道。

更有甚者,他竟然连人家姑娘谁私会过未婚夫婿或夫婿之外的小郎君,偷偷逛过小倌馆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韩长暮的脸色已经不能简单的用精彩二字来形容了,简直堪称五颜六色。

听了冷临江的一席话,韩长暮对他的“博学”又有了新的认识。

难怪他被称为长安城第一公子,原来那张脸都用来干这些了。

更为难的的是,他竟然能将这些细枝末节记得如此清楚,丝毫不乱。

这份本事,寻常人真是可望而不可即。

姚杳佩服的五体投地。

韩长暮听得五味杂陈,听了半晌,一则是没有听到十分有用的内情,二则是是在听不下去了,简直有辱斯文,赶忙打断了冷临江的话头:“还是先四处找找龙眼树吧。”

“......”冷临江无语。

合着他唾沫横飞的废了半天功夫,说的口干舌燥,还被人嫌弃了!

姚杳抿了抿嘴,把幸灾乐祸的笑抿于无形。

几人分散开来,在周围寻找龙眼树。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有了结果。

“嗤”的一声,一簇绚烂红光倏然跃上碧蓝苍穹,在半空中绽开细碎的涟漪,染红了悠悠白云。

马蹄仓促凌乱的踏过荒草,踢踢踏踏的响彻在空寂下来的山间。

“云归,怎么了,是找到龙眼树了吗?”韩长暮的脚力极快,最先赶到冷临江所在的地方。

冷临江点头,指着紧靠着长满藤蔓野草的山壁道:“久朝,你看,那就有一棵。”

嶙峋的山壁上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藤蔓,水滴沿着石缝留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草丛里。

有水流淌过的地方,石壁微微发黑,暗沉又潮湿。

那棵龙眼树就长在暗沉的石壁色尚算鲜绿。

这个地方没有风,树叶静静的悬挂着,一动不动。

看起来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韩长暮翻身下马,没有贸然上前,反倒谨慎的往树旁射了一箭。

箭鸣之声归于安静,树叶无声的晃了两下,再没有旁的异常出现了。

姚杳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吃惊的望着那棵看起来有些羸弱的龙眼树,诧异无比:“这,还真有啊。”她顿了顿,凭借前世读过的九年义务教育,对地理好歹有个粗浅的见识,叹了一声:“玉华山的气候和土壤,好像不适合龙眼树的生长,这棵树是怎么长起来的?够顽强的!”

韩长暮快步上前,仔细查看那棵龙眼树。

“这棵树是刚移过来的,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片刻过后,韩长暮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沉声道。

姚杳和冷临江对视了一眼,纷纷上前。

“这土是新土,”冷临江一眼便看出了不妥,杵着剑往土里挖了挖,只挖了几下,那棵龙眼树便晃动了起来,看起来不那么稳当了,他顿时停了手,将几欲倾倒的树干扶正:“这树根都没扎进土里,这树移过来没几日。”

姚杳疑惑不解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往这移一棵龙眼树,难道就只是为了取叶子驱动狼群?”

韩长暮思忖道:“阿杳,你从此地去方才猎狼之地走上一遭。”

姚杳转瞬便明白了韩长暮的打算,应了声是,扬鞭催马,用最快的速度走了个来回。

也不过是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两个地方显然离的很近。

韩长暮和冷临江已经将龙眼树的附近仔细查过了一遍,并未发现别的异常,唯独那棵龙眼树。

“久朝,这棵树怎么办?”冷临江揪了一片叶子,试了试,发现并非他意料之中的那么容易吹响,丧气的将叶子丢到地上。

姚杳不怀好意的笑道:“要不挖出来,少尹大人扛回府里种着?”

“我种这个?我有病吧?”冷临江瞬间觉得手里的叶子有点烫手,一把扔出去老远。

姚杳笑眯眯的打趣道:“有病正好种这个,药经中有写,龙眼叶发表清热,利湿解毒。”

冷临江听的只撇嘴:“你还不如说龙眼好吃呢。”

姚杳挑眉:“橘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这从南地移到长安的龙眼树,只怕是香甜满南地,长安结苦瓜。”

“......”冷临江笑出了声,阴恻恻的,恨得咬牙切齿:“那还是留在这结一树苦瓜给那帮畜牲吃吧!”

韩长暮若有所思的看了姚杳一眼,静了片刻,骤然问道:“哪本药经写过龙眼叶的用处?”

“......”姚杳愣住了。

她这是死里逃生,得意忘形,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

果然人不能一夜暴富,容易现出原形。

她支支吾吾的,绞尽脑汁的往下编:“呃,这个,就是,卑职,在掖庭时,看过的。”

说完这话,姚杳心虚的瞥了韩长暮一眼。

他就算是疑心再重,也不能去掖庭里翻书吧!

果然,听了这话,韩长暮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一本正经的开口,可意思却毫不正经的:“这棵树就留在这,说不定结出来的苦瓜能活死人,肉白骨呢。”

“......”姚杳无语望天。

读书人嘲讽起来谁来,果然能把谁的心扎成马蜂窝。

冷临江看了韩长暮一眼,又看了姚杳一眼。

他不是不知道姚杳的身世背景有异。

不过,没入掖庭的罪奴,哪一个不是背景有异的。

这点儿异常无损他与姚杳的情谊,但显然韩长暮不是如此认为的。

冷临江十分清楚,韩长暮与人相交十分谨慎,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也从不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疑点。

要他相信姚杳,他势必要查清姚杳身上的全部疑点,站在他面前的人,势必绝对清白。

冷临江挑眉,拿马鞭捅了捅姚杳的胳膊,笑眯眯的继续扎心:“诶,阿杳,掖庭里不是就教些洗衣做饭煮茶绣花吗,怎么,还教医术啊?”

“......”姚杳无声错了错牙。

这还没完了还!

事实证明,揪着一点疑点就没完没了,才是韩长暮。

他没等到姚杳的自证清白,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的刀扎的不够深,顺着冷临江的话又补了一句:“看来掖庭里的水土甚好,这棵龙眼树移栽过去,或许能结出龙眼来。”

说着,他看了姚杳一眼,见她脸上如同戴了副面具一般,眉眼纹丝不动,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不由得心火大起,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去,把树挖出来。”

金玉脸色发苦,不敢应声也不敢擅动。

韩长暮见金玉不动,声音沉了沉,怒气溢了出来:“去挖!”他神情淡漠的瞥了姚杳一眼:“他日结了龙眼,给姚参军送一篮子去!”

金玉打了个激灵,一个箭步冲到龙眼树旁。

一边挖数一边暗叹。

世子生气了,好可怕!

会死人的!

自家世子有多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这姚参军还真是有本事!

这棵树原本就被冷临江挖的松动了几分,金玉几铲子下去,便把整棵树给挖了出来。

他将树摆在一旁,才发现这棵龙眼树的根系有些不对劲。

龙须状的根须软绵绵的,有些地方还折断了,断口并不新鲜,显然不是方才他挖树的时候挖断的。

仔细查看下来,根须上沾着的泥土里,似乎还裹着暗红色。

他捻起一小撮闻了闻。

那暗红色似乎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瞬间变了脸色,惊呼一声:“世子,这土里有血。”

韩长暮心头一动,疾步走过去,定睛查看。

潮湿的泥土原本便是深褐色的,暗红色的血迹混合在泥土里,上有又有树荫笼罩着,的确不那么容易分辨的出来。

可这会儿,那棵龙眼树已经放倒在了地上,树荫消失了,参杂在挖开的潮湿泥土里的暗红血迹便显露了出来,一丝一缕的,比方才清晰了些。

韩长暮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

巧合的就像有人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但是既然发现了不妥,就不得不挖下去。

即便他知道现下是被人牵着鼻子在走,也不得不沿着旁人设好的局往下走。

“挖!”韩长暮强按下心头的那点不适,斩钉截铁的吩咐金玉。

旋即,金玉带着两个侍卫一起动手。

一时间泥土飞溅。

姚杳和冷临江对视了一眼,收起了玩笑之心,神情凝重:“司使大人,这个地方,好像是有人刻意引着咱们找来的。”

冷临江亦是点头,杵着长剑,重重砸了一下地面:“真他娘的憋屈!”

韩长暮看着地上越挖越深的土坑,面无表情的淡淡道:“先挖开再说,看看他们到底给咱们埋了什么饵!”

这土坑越挖越深,血腥气也越来越重。

“挖到了,世子,挖到了。”金玉看着深坑里的东西,脸色白了白,大声惊呼起来。

韩长暮三人赶忙走到近前。

只见深坑里露出一只脏兮兮的手。

手上的皮肤粗糙,肤色微黑。

韩长暮眯了眯眼,目光静如深潭,寒声道:“挖出来。”他转头又吩咐金玉:“去请金指挥使过来。”

金玉和两个侍卫皆是一凛,知道兹事体大,片刻不敢耽误的各自忙活去了。

两个侍卫都没有趁手的工具,那坑里的东西又埋的极深,二人费劲了功夫,也才堪堪挖出了薄薄的一层。

一直到金忠领着羽林军带着趁手的工具匆匆而来,数人一起动手,才真正将土坑挖开了。

金忠看着土坑里埋着的东西,顿时满脸铁青,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惊怒异常。

千防万防,竟然还是出了纰漏。

这里虽然是猎场深处,离圣驾极远,但谁知道这土里埋着的,本该出现在何处!

片刻过后,土坑完全被挖开了,几人合力将里头埋着的东西抬出来,摆在一旁的空地上。

看到这些东西,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韩长暮的脸上恍若罩了一层寒霜,目光深邃冷然:“姚参军,你来验尸。”

在看到土坑里挖出来的东西后,姚杳便料到韩长暮会有此吩咐,早已从随身的佩囊里取了护手戴好,应了声是,疾步走到空地上的两具尸身前。

这两具尸身是一男一女,皆身着颜色暗沉的粗布衣裳,关节处磨损的厉害,打了几个与衣裳颜色相近的补丁,缝制的针脚粗大,半旧的衣裳已经洗的有些发白了。看書菈

二人的衣裳上都裹满了泥土,男子的胸前被血染透了,而女子除了胸前之外,还有左肩满是血迹。

血已经干涸了,和泥土混在一起,黏在衣裳上,摸上去硬邦邦的。

擦干净男子脸上的泥土,姚杳才发现这看似年轻的男子,脸上其实已经有了风霜之意,虽然头发乌黑,但是眼角和额头都有不易察觉的细纹。

而女子的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只是皮肤粗糙,明显不是出自养尊处优的人家。

姚杳仔细勘验完后,将提取的有用之物分门别类的装进袋子里,摘下血淋淋的护手,沉声开口。

冷临江早取了纸笔,神情敛的凝重,无一丝笑意,在旁边记录。

在猎场里骤然出现两具深埋泥土的尸身,此事可大可小。

谁也没有心思说笑。

姚杳稍作整理,便条理清晰的一一道来:“回禀大人,死者是一男一女,男子的年纪在二十到二十二岁之间,女子的年纪在十六到十八之间,二人皮肤粗糙,男子双手的掌心、虎口、双脚脚底皆有老茧,关节粗大,可以判断是常年在田间劳作之人。女子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和指腹上皆有老茧,可以判断是常年缝纫之人,在二人身上没有发现钱财,也没有可以证明其身份的户籍文书,若不是被凶手刻意拿走了,那边是他们二人本就是这附近的村民,出门才不需要携带相关的文书。另外,这女子身上也没有任何饰品,二人所穿的衣物和鞋子是市面上最常见的粗布所制,没有绣花,针脚也十分粗糙,应当是自己家中缝制的。”

“死因呢?”韩长暮沉声发问,垂眸望着胸前大敞的两具尸身。

虽然二人身上的伤口都在一目了然之处,但有些死因单凭表面的伤口是无法准确判断的。

姚杳伸手按了按男子的胸口,位于心口处已经干涸的伤口瞬间便又裂开了,只是此人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鲜血似乎已经流完了,伤口崩裂,却并没有什么血流出来。

姚杳指着露出呼伦形状的伤口道:“回禀大人,这二人的致命伤都是箭伤,但箭矢已经被人取下了,只是卑职没有带剖验的工具,无法判断伤口的形状和箭矢的来历,但从尸身的表面可以粗略判断出男子是一箭穿心致死,而女子身中两箭,一箭贯穿左肩,一箭穿心致死,看伤口的颜色和残留血迹的颜色,以及尸身的颜色看来,二人并没有中毒,但若要准确的死因判断,卑职得剖验。除此之外,二人的身上没有其他任何伤痕,也没有被捆绑过的痕迹,”她微微一顿,继续道:“另外,这里不是二人身死的地方,而是死后被人埋尸此地。”

在如此简陋的环境里,又没有趁手的工具,能将尸身的情况勘验的如此详细,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

韩长暮满意的点了点头,一箭穿心致死,死后又有人将箭拔出来带走了,这是为了掩饰箭矢的来历,而这样做,出血必然不会少,可这个地方,除了埋尸的泥土里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别处都十分的干净,显然并非二人身死之处。

“这二人都是什么时候死的?”韩长暮面沉如水,思忖问道。

姚杳的声音有几分艰涩:“依据尸身的僵硬程度判断,二人死了约莫在半个时辰左右。”

半个时辰是个极微妙的时间。

山势险峻,山路难行。

半个时辰,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但半个时辰却可以做很多事情。

“还有别的发现吗?”韩长暮的心情有些沉重,无法剖验,便意味着很多事情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有,”姚杳点头,随即找出其中一只袋子,从里头取出一张染了血的纸,递给韩长暮:“大人,此物是放在男子的衣襟里的,显然是对男子十分重要之物,男子中箭之后,纸就被血迹染透了,有些看不清楚了。”

这张纸揉的皱巴巴的,果然被鲜血泡的有些厉害了,干涸的血迹隐隐发黑发硬。

不过纸上并没有字,只是画了一幅画,看起来像是舆图,但是山石河流道路都画的似是而非,实在分辨不出这幅图画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冷临江仔细看了看这张图,突然双眼一亮,指着图上一个大片空白的圆圈道:“你们看看,这像不像一片湖水?”

姚杳此前也发现了这个地方,听到冷临江这话,她嘟哝了一句:“湖没看出来,倒是挺像操场。”

“像什么?”韩长暮听到了姚杳在自言自语,但是没听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便微微倾身,追问了一句:“你方才说这地方像什么?”

姚杳赶忙道:“卑职是说,玉华山上和周围好像没有这么大的湖,瀑布和深潭倒是有不少。这张图应当不是玉华山的舆图吧。”

冷临江好奇道:“莫非是什么藏宝图?”

“......”姚杳抿住了嘴。

这人是怎么好意思整日嘲笑她是个钱串子的?

“先从这两个人的身份查起吧。”韩长暮看着这副囫囵的看不出模样的图,只觉得毫无头绪,轻轻透了一口气,对金忠道:“金指挥使,此事还得劳烦你相助。”

金忠大大咧咧的挥了下手:“司使大人不必客气,确保猎场的安全,本就是禁军的职责,司使大人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便是。”

韩长暮思忖道:“看这二人的打扮,应当是附近的村民,有劳指挥使即刻安排羽林军到各村去详细查访,这几日有没有失踪人口,村里有无陌生人进入,有无特殊的事情发生。”

金忠憨声憨气道:“查这些是没问题的,羽林军的人手也是足够的,只是这上山下山一来一回颇为耗费功夫,只怕羽林军就算查到了些什么,也来不及通报给司使大人。”

韩长暮眼波一动,在心底细细分辨金忠这话的意思。

此人究竟是真的在思量传信之事,还是在借机打探他的势力。

最终,韩长暮深深地看了金玉一眼。

金玉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将两指放在唇边。

半空中陡然响起了尖利悠长的哨声。

与此同时,苍穹之上倏然划过一道白光,发出“嗝呵”的叫声,大片的暗影随即笼罩在了众人的头顶。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满脸诧异惊慌。

只见那暗影如同离线的箭一般俯冲而下,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矛隼,两翼展开足有三尺有余,几乎能遮住大半太阳的光华。

这猛禽的喙爪像铁钩一样坚硬,只这样远远的看着,皮肉便生出一阵剧痛来。

看到这只洁白巨大的矛隼俯冲下来,金玉抬起了胳膊。

矛隼稳稳的落在金玉的胳膊上,坚硬的爪子牢牢抓着他的胳膊,但却极有分寸的没有抓伤他。

这样看来,竟觉得这矛隼没有那么凶猛可怕了,生生看出了几分乖巧来。

众人紧紧盯着那只矛隼不放,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屑,形形色色的目光都落在金玉的胳膊上,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连金忠这个见多识广的天子近卫都动了心思,想要将这猛禽占为己有。

姚杳更是不能免俗,看的心里直痒痒。

这可是她在清宫剧里才见过的海东青啊!

这回可见到活物了!

真想撸一把!

她几次想抬手撸一撸那矛隼头顶骚包的羽毛,但都被它凶戾残忍的目光给吓得不敢伸手了。

“诶,口水掉下来了,知道的是你想摸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想吃了它呢!”冷临江低低笑了,故意打趣姚杳:“你想摸就摸啊,怕什么。”

“......”姚杳无语。

别逗了,这可是猛禽,在它不同意的时候摸一下,她以后就是个残疾人了!

姚杳骤然笑望着冷临江,清凌凌的杏眸中缭绕着淡淡的云涌,衬得那双眼格外莹莹动人。

冷临江却怕极了,无端的打了个激灵,退出去三步远:“你别这样看着我笑,怪吓人的。”

“少尹大人,卑职不知道怎么摸,不如你摸给卑职看看,学习学习?”姚杳脸上的笑容不减。

冷临江气笑了:“做梦吧你就,你的肉是肉,我的肉也疼着呢!”

韩长暮看到了姚杳艳羡的目光,故作不知,只轻咳了一声:“金指挥使,我让金玉带着矛隼和你们一同进村,用它来传信。”

金忠也是见过矛隼的,只是没有见过通体雪白的,多数都是身上的羽翼带有花斑的那种。

他两眼放光的看着这只矛隼,啧啧赞叹:“司使大人,这只矛隼是你训的?”

韩长暮淡淡道:“是,足有七八年了,断不会出差错,不管我在何地,它都会找到我的。”

金忠更羡慕了,和姚杳一样羡慕的直流口水,连连咋舌:“这样大这样漂亮的矛隼可不多见,司使大人果然是好手段啊。”

韩长暮不置可否的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金忠也没再细问,还是查访村子的事情更为要紧一些,便招呼着羽林军往山下赶去。

金玉自然也带着那只招眼的矛隼一同跟了上去。

姚杳目送那只矛隼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才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诶,阿杳,你就这么喜欢金玉那个老头子啊,都看的不眨眼了。”冷临江一边打趣姚杳,一边笑得前仰后合。

姚杳嘁了一声,双眼亮如星辰,清凌凌的望着韩长暮,抿出了一个最真诚,最绚烂的笑容来:“司使大人,这只矛隼你是从哪猎来的?”

“怎么,你也想要一只?”韩长暮深深一笑。

姚杳重重点头:“想要,卑职做梦都想要。”

韩长暮别有意味道:“那这可麻烦了,这只矛隼是我与吐蕃交战时,深入到吐蕃腹地猎来的,全天下怕是也只有这一只了。再说了,”韩长暮饶有兴致的看着姚杳慢慢失落下来,眸底的浅笑更浓了:“再说了,吐蕃离长安城千里迢迢,姚参军怕是没有机会去那里猎鹰了。”

“是这样啊,”姚杳遗憾不已,也知道韩长暮说的是事实。

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别说是去吐蕃猎鹰,只怕离开长安城都是一种奢望。

她很快收拾好失落的心情,恍若无事道:“卑职再去看看那坑里会不会还有别的发现。”

“......”韩长暮错愕不已,原本以为姚杳会再遗憾失落一会儿,他正好借机许诺她一些事情,谁知道她的情绪竟调整的这样快,让他都没有几乎用矛隼来勾着她了。

这下子,遗憾失落的人换成了韩长暮。

冷临江低低一笑:“久朝,失策了吧?早跟你说了欲擒故纵对她没什么用处,你还不信。”

“......”韩长暮目不斜视:“那就每日带着矛隼在她面前晃三趟,只能看,不能摸。”

冷临江咧了咧嘴:“算你狠!”

姚杳把求之不得的矛隼暂且放到了一边,卖力的在土坑里翻找。

她没机会亲自猎鹰,但可以攒银子买一只幼鹰。

都是鹰,都是吃肉的,没什么差别。

她本是抱着转移念头的打算挖坑的,不曾想却真的在坑里有了新的发现。

“司使大人,少尹大人,你们快来看。”姚杳没有擅动坑里的东西,只是大声急呼。

韩长暮和冷临江赶忙过去查看。

只见一枚玉佩静静的卧在土坑里,一半埋在泥土中,一半露了出来,偶有小虫从玉佩上爬过去。

露出来的那一部分是秋香色的,看起来玉质寻常,但上头雕的图案却不寻常。

正是一只麒麟的尾巴。

冷临江错愕道:“这枚玉佩,我好像在哪见过,怎么这么眼熟?阿杳,你把它挖出来看看。”

姚杳“诶”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清理开玉佩旁边潮湿的泥土,将玉佩捡了起来。

清理掉玉佩上的泥土后,这枚玉佩的模样真正显露了出来。

这枚圆形玉佩呈现出两种颜色,雕刻成麒麟尾的秋香色和雕刻成麒麟头的月白色柔和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温润,像是一汪月华在掌心中荡漾。

玉佩玉佩上方的同色络子却只剩下了一半,显然是被人用力拽断的。

“这是,十二皇子谢义永的玉佩。”冷临江定睛看了片刻,终于想起了在何处见过此物,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十二皇子的玉佩?”韩长暮神情微变:“云归,你确定没有看错?”

冷临江笃定道:“没有,我绝不会看错的,这络子是谢义永的生母顺妃娘娘亲手打的,当时是皇贵妃娘娘设宴,我就坐在顺妃娘娘的对面,亲眼看着她打好了络子,挂在谢义永的腰上,绝不会有错的。”

这下子姚杳和韩长暮面面相觑了。

皇子的玉佩,和两个村民的尸身埋在一起。

这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姚杳试探了一句:“难道,这两个人是死于十二皇子之手,死前将这玉佩拽了下来?”

“阿杳慎言!”韩长暮看了下左右,但凡与皇子扯上关系的事情,韩长暮都是谨慎再谨慎的,绝不会随意下结论。

姚杳忙闭紧了嘴。

冷临江倒是百无禁忌:“阿杳说的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十二皇子怎么会跟两个村民扯上关系,没仇没怨的,何至于杀人埋尸?总不能是这两个人撞见了十二皇子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杀人灭口了吧?”

“......”韩长暮一阵无语。

他总算知道了姚杳这个口无遮拦的秉性,是谁惯出来的了。

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一脸无语的将玉佩收进袋子里,目光沉寂,波澜不惊看了姚杳一眼:“没有依据之事,不可随意开口。”

“......”姚杳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一声隼鸣划破长空,洁白如雪的双翼铺展开来,如同云翳,遮天蔽日。

这片云翳在半空中一阵盘旋,双翼扇动间卷起一阵飓风,树冠哗啦作响,劲草低伏不起。

“矛隼回来了。”韩长暮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平静的抬起胳膊。

姚杳两眼放光,盯着凶悍的矛隼落在韩长暮的胳膊上,健壮猛禽乖顺的像只娇弱小猫。

她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韩长暮饶有兴致的瞥了姚杳一眼,从矛隼的腿上摘下特制的竹筒,从里头取出一枚细长的纸卷。

他展开来一看,只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反手将信笺递给了姚杳。

姚杳和冷临江二人看过,一时错愕不已。

“冰湖,玉华山上还有这么个地方吗?”玉华山这个地方平时很清静,在没有人烟但风景旖旎的地方偷得半日闲,足可以涤荡满身满心的浊气。冷临江很喜欢到玉华山躲清静,几乎每年都会来,有时一年还会来个两三回。

这么多年下来即便他没有走遍玉华山的每一个角落,但也对玉华山格外的熟悉了,他可是从未听说过冰湖这个地方。

总不能是大半年没来,玉华山上凭空多了个湖?

可矛隼带来的信笺上也写的清清楚楚,金忠在村子里也盘查的明明白白。

数月来,村里不断有人在玉华山的冰湖周围发现了神兽白鹿,皇家狩猎封山之前,村里有人结伴前去猎捕白鹿,而前日,有一对陆姓兄妹偷偷溜进了玉华山。

信笺上说的言辞凿凿,不由得他们不信。

姚杳也没听说过冰湖这么个地方,但她上山之前曾在村镇中做过短暂的停留,也听说过这件事,当时并未当真,现下看来,这传言或许另有内情。

而信笺上提及的陆姓兄妹,不论是年纪还是身份,俨然与这两具尸身是一致的。

她思忖道:“信笺上说,玉华山的阴面冰湖上,出现了神兽白鹿,这个传言,卑职之前与汉王殿下在村中躲避时,也曾听到过,卑职当时以为只是世人以讹传讹,但现下细想,即便所言非虚,那这一切也似乎是有人刻意诱导的。”

“不错,看起来的确是有人刻意故弄玄虚,”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这感觉并不算好,韩长暮的心情更是不好,甚至隐隐有一丝被人戏弄的烦躁,揉了两下额角:“不过,有人误导也好,故弄玄虚也罢,如今十二皇子的玉佩和冰湖联系到了一起,内卫司便不能坐视不理。”

冷临江思量道:“总不能是十二皇子带着人去冰湖猎白鹿了吧?”

“不可能,十二皇子才几岁?在猎场里跑一圈倒是有可能,去玉华山的阴面,别说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了,他身边的侍卫也不敢让他去冒这个险!万一有了什么不测,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姚杳摇头道。

她曾经去过一次玉华山的阴面,只是在边缘处浅尝辄止,并未深入到阴面腹地中,自然也没有见识到那村民口中所谓的冰湖,但即便是这样,即便她内力深厚,又素来身体强健,但那阴寒的程度已经是她难以承受的了,十二皇子谢义永一向娇生惯养,怎么可能吃的了这个苦头?

韩长暮想起事后得知的宴席上发生的一切,这十二皇子谢义永恐怕不是单纯的稚子之心,不禁沉声道:“有没有胆子是一回事,有没有人挑唆又是另一回事,十二皇子年幼,恐怕经不起别人的几次撺掇。”

说着,他将昨夜谢义永在宴席上的所作所为和言语仔细道来,说的姚杳和冷临江一脸惊愕。

若是谢义永常年被人灌输了争强好胜的念头,此番再有人撺掇挑唆,难保他不会头脑发热,去以身犯险,搏一个头名了。

“那现在,怎么办?”姚杳迟疑道。

一想到有危险的是个皇子,冷临江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这,这要是折了个皇子,这......”他“嘶”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颗心咚咚直跳,几欲冲出腔子。

谢义永若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他们这些人都要受牵连。

他忧心忡忡的望了眼姚杳。

他和韩长暮都各有背景,即便有些牵连,也不会有多大的妨碍。

可他们手下的这些人却是无根漂萍,圣人和谢义永的生母迁怒之下,或许会对他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可对这些毫无根基之人却绝不会心慈手软。

到那时,只怕罢官夺职都是轻的。

落个流放打板子都算是命大的!

念及此,冷临江急匆匆的开口:“久朝,不行,咱们就在这干等着,现在就去找十二皇子,或许还来得及。”

韩长暮显然也想到了那个极为不妙的结果,脸上阴云密布,思忖道:“我和阿杳去找,你回宫,先,”说到这,他的眸光一闪,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去找何振福,让他悄悄的带人跟上来,莫要惊动旁人,先瞒着,我会在沿途留下标记的。”

“为什么不将此事回禀给圣人?”冷临江不解,脱口问道,说完便后悔了,经了昨夜之事,还有谁能比圣人更加忌惮谢义永和他的生母呢?

若是真有万一,谁来当这个替罪羊最合适呢?

“好,我这就去找何振福,你和阿杳定要多加小心。”冷临江不放心的看了二人一眼,将为狩猎准备的行囊塞给了姚杳:“阿杳,你拿好,以备不时之需。”

姚杳深知玉华山阴面的凶险,更知道韩长暮要她同行,是想要让她挣一份功劳,日后好脱身,这份好意,她却之不恭,自然心甘情愿的领受。

但,再大的功劳也要有命消受才是。

她豪不推辞的将行囊挂在马背上,翻身上马。

韩长暮朝将后援之事尽数托付给了冷临江,郑重其事的朝他行了个礼,翻身上马,和姚杳一起绝尘远去。

冷临江满腹心事的叹了口气,朝与二人相反的方向策马急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