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区区一个郡王府,偏偏就用了玻璃糊窗户,偏偏就用了逾制的东西却无人告发,那这玻璃只能是永安帝的赏赐了。
姚杳对安南郡王府的煊赫又有了新的认识,对今夜的怪异之事也更加的好奇了,她按下浓浓的八卦之心,靠在门边,似笑非笑道:“大人,夜深了,卑职都睡下了,有话明日再说吧。”
韩长暮锲而不舍的敲门:“开门,有急事与你商议。”
姚杳抿了抿嘴,看来这人是真着急了,她无可奈何的拉开门,一脸的苦笑:“司使大人,这大半夜的,还能不能让卑职睡个好觉了。”
韩长暮上下打量了姚杳一眼,月华轻纱曼拢般落在她的侧脸,她杏眸明亮,没有半点睡意朦胧,不禁狭促之心大起:“我不来,你也照样睡不好。”
“......”姚杳无语,她还没到老的睡不着觉的年纪好吗。
韩长暮微微挑眉,旁若无人的径直走进屋里,毫不见外的坐下,自斟自饮了一杯冷茶。
姚杳反手掩上门,靠在门上,目光警惕的瞪着韩长暮,嘴角微抽。
韩长暮看着姚杳如临大敌的模样,别有深意的淡淡扫了她一眼:“原来姚参军怕这个。”
姚杳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儿,嘁了一声:“是个姑娘都怕。”
“你是姑娘吗?”韩长暮漫不经心道。
“......”姚杳清透的杏眸一瞪,怒而无语。
韩长暮轻轻一笑,生气时的姚杳格外的活色生香,他笑的姚杳有了勃然大怒的迹象,忙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点了点面前:“坐,我有话问你。”
姚杳心中晃过一丝疑影,但是尚且不能确定,她慢慢坐下,敛眉垂目:“大人请说。”
韩长暮淡淡问道:“安南郡王妃有没有为难你?”
姚杳很是意外茫然,这人今日是良心发现了吗,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下属来了,想到这,她的态度也不那么冷冰冰了:“有少尹大人在,哪里会为难?”
“也是,”韩长暮挑眉,话里有话的问道:“那姚参军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听到这不冷不热的一句问话,姚杳心里咯噔一下,自嘲的笑了笑,她就知道她是想多了,这人从来都不知道良心两个字怎么写,真是应了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韩长暮能这么问,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内卫司的手段,往安南郡王府里安插一两个人不算难事,看到她潜入了正房更是容易,这样的情形下,她若是遮遮掩掩的不肯说实话,可有点对不住韩长暮的费尽心血安插进来的人手。
这就等于把他当傻子看待。
当然了,说实话归说实话,至于说多少,那就是她掂量着办了。
她憋了半天的气,才把脸颊憋得泛起一抹红晕,佯装扭捏羞涩,杏眸深处满是震惊之色:“这,这话怎么说,好说不好听啊。”
韩长暮自然心知肚明,但佯装不知,目光隐晦的落在姚杳脸上:“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姚杳像是偷了油的鼠儿一样,鬼鬼祟祟的嘿嘿直乐,方才的震惊像是个幻觉:“夜里卑职潜入了安南郡王妃的正房,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和事。”她拍了拍根本就不热的脸:“可不是卑职非要偷看的,这不是让人给堵在浴房了么,出也出不去了,不想看也得看了。”
“哦,是什么人这么有本事,竟然能把姚参军堵在浴房?”韩长暮饶有兴致的挑眉问道。
姚杳在心里暗自唾弃了一声,装,继续装,她抿了抿唇,脸上适时露出惊惧交加的神情,拍着心口后怕不已:“大人,圣人来了,圣人,夜探安南郡王妃的香闺!”
“什么,圣人,这话可不能胡说!”韩长暮低低惊呼了一声,冷冷清清的月色落在他波澜骤起的脸上,那错愕震惊的神情不似作假。
姚杳看着那张充满了真情实感的脸,简直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转瞬哑然失笑。
这世上演技最好的不是平康坊的花娘,而是内卫司的内卫,作为内卫头子的少使大人,绝对是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的水准。
少使大人愿意演戏,姚杳也就乐于奉陪,她赶忙捂住了韩长暮的嘴,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下四周:“大人小声点,非议,”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房顶:“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大人不怕,卑职可怕。”
韩长暮“呜呜”两声,扒下姚杳的手喘了口气:“你说。”
姚杳似乎艰难的磨了磨牙,才支支吾吾的把方才在房里看到的,不,听到的动静一一说了,说的格外挣扎和艰涩,最后叹了口气:“也不知圣人是怎么想的,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不要,偏偏要上杆子的挨顿骂来偷香窃玉,这是天生的贱骨头吗?”她又窃窃一笑:“不过圣人年过半百了还能折腾,体力真是挺好的!”
听到这话,韩长暮才真的是变了脸色,他素来知道姚杳是个胆大的,可没想到她皇权竟是这般的没有敬畏之心,一张嘴就胡说八道。
他做不出去捂姚杳的嘴那么孟浪的动作,只深幽的双眸微微一瞪:“活够了?”
姚杳缩了缩脖颈,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可实际上却一点惧意都没有,甚至连嘴角还不屑的瞥了两下。
韩长暮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转瞬神情一肃:“这种话万不可再说,若是实在憋不住,”他微微顿了顿:“就跟我说。”
听到这话,姚杳哽的险些背过气去,跟他说,跟他说和跟圣人有什么不一样的,都是死,一个是用完了再死,一个是立时就死,还不如跟圣人说呢,好歹落个痛快。
看到姚杳一脸的不以为意,韩长暮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话中有话的问了一句:“圣人离开之后,你就出来了?”
此言一出,姚杳更加确定韩长暮在这安南郡王府中埋了钉子了,就盯着安南郡王妃的动静呢,今日正好看到了她在正房进出,连什么时辰进去的,什么时辰出来的,都看的清清楚楚,韩长暮才会有此一问,他铁定是知道她可比圣人出来的晚多了,才会生了疑心病。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遮遮掩掩的就没意思了,谁也不是傻子,但姚杳也不是那种让人牵着鼻子走的人,她眼角斜飞,横了韩长暮一眼,神情淡淡的轻笑一声,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大人觉得卑职应该什么时候出来?”
韩长暮抿了抿嘴,似笑非笑道:“夏元吉死前两天,安南郡王府丢了一副四美图,安南郡王妃大张旗鼓的找了几日,至今没有找到。”
听到这话,姚杳脸色一变,清凌凌的杏眸里,盛满了细细碎碎的月光。
韩长暮了然的笑了笑,他就知道姚杳一定有所发现。
姚杳不动声色的捏了捏衣袖,神情平静的问道:“这天底下的四美图多了去了,不说别的,就卑职这种不通书画的都能画个十七八张出来,这样一张画丢了,确实不太好找。”
韩长暮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眼前这条鱼都成精了,不放鱼饵不咬钩,空手套白狼在这个鬼精鬼精的丫头跟前是行不通了。
他摩挲着衣袖,无奈的和盘托出:“一副四美图,两个新妇面对着画面,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背对着画面,没有题字,没有印章,是陈年的旧画。”
一颗石头落了地,姚杳心里踏实了,果然就是安南郡王妃藏起来的那幅画,她从袖中取出那页纸,坦然的递给韩长暮:“大人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屋里没有燃灯,但好在玻璃通透,两层纱帘都撩起来挂在了雕花铜钩上,明亮的月光没有丝毫阻碍的洒落进来,屋子里还算有点光,没有黑的那么彻底。
韩长暮满腹狐疑的接过那页纸,先是散漫的扫了一眼,继而脸色变了变,抬眼看了看姚杳,又低下头,神情凝重的仔细端详起来。
纸上四个女子虽然用笔潦草,描的格外简单,但神韵却是十足,尤其是面对着画面,露出了脸庞的两个新妇,虽然都是杏眼桃腮,红唇微抿,但一个唇角上翘隐含笑意,另一个唇角下挂神情严肃,只这寥寥数笔,活泼与端庄一目了然。
而背对着画面的两个姑娘就有些平平无奇了,虽然身姿纤细窈窕,可未出阁的姑娘大半都是这个样子的,瞧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这幅画,正是韩长暮方才描述的那副画面。
他看一眼这粗陋的画,又看一眼姚杳:“这,是你描的?”
“是。”姚杳一脸坦然。
韩长暮又道:“从安南郡王妃房里找到的?”
姚杳点头:“圣人走后,卑职看到安南郡王妃动了一下墙缝,觉得不对劲,等她睡着了之后,卑职从墙缝中找到的,这副画被安南郡王妃藏得这样严实,肯定有鬼,卑职就给描下来了。”她嘿嘿一笑:“描的不像,大人将就着看吧。”
韩长暮挑眉:“若这幅画就是安南郡王府前几日声称丢失的那幅画,那么安南郡王妃的做法,就别有深意了。”
姚杳点头:“这画里一定有隐秘。”她借着幽幽暗暗的月色,盯着那幅画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可是卑职眼拙,怎么看这都是张寻常的画,没看出什么秘密来。”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画工不好吗?”韩长暮一贯冷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狡黠笑意,一言难尽道。
姚杳嘁了一声,一把抓下那副画,飞快的叠起来塞回衣袖,反唇相讥道:“卑职自然是不及大人的画工,那大人自己画好了。”她拉开门,推着韩长暮出去:“大人慢走,不送。”
韩长暮知道姚杳为人圆滑玲珑,可是万没想到她还有翻脸如翻书的这一面,短短错愕的一瞬,他已经被推出了屋子。
他用手撑着门不让姚杳关上,怕惊动旁人也不敢大声嚷嚷,只是看着姚杳无奈的低笑:“你的画工好,你的画工最好,宫里的画师都不及你的画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