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航***
和预想中的会被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嫌恶的场面不同,当池梦鲤把作业本借给陆西岭后,他给了她一份报酬,实际的报酬——就是金钱。
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由陆家支付,而自己报给陆父陆母的数额都是最低标准,此外,没有多余的闲钱购置衣物和娱乐,前者有校服代替,后者非必需。
陆西岭的钱包只有整张的一百块,她红着脸抽了一张,对他说:“现在,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少年向来浅薄无所谓的神色蓦地勾笑,拿了她的东西阖上房门。
这场交易,池梦鲤觉得他是想让她收钱闭嘴。
在学校门口的小超市里买了一双加绒的裤袜,罗纹料子,摸上去很有质感,她跟店家把价格讲到了四十五块。
等英语老师叫她分发小组作业的时候,她把余钱夹进了少年的作业本里,一直等着他回教室,眼角的余光不断往后排望,直到他动静不小地坐回了位置,作业本一翻,会看到上面写着——
【买裤袜的小票,这是找回的零钱,谢谢,以后会还。】
他甚至没有抬眼望过来。
池梦鲤有一个带锁的日记本,上面写的都是陆家给她花的钱,上面有陆爸爸的,陆妈妈的,还有外公外婆的,现在又添了一个人——陆哥哥。
她住过陆家的房子,礼尚往来,陆西岭要睡她的出租屋,她开不了口赶人,甚至,他可以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今夜***
此刻池梦鲤吃着米饭,对他此番行径平静道:“就当是还、当初借住陆家的人情。”
出租屋里有一间小小次卧,推拉门平行推开,左边是加高了三十公分的木地板,作榻榻米,放了张一米五的床褥,门口对着一条窄过道作划分,右边是衣柜,尽头是窗户和书桌。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套房子她本来确实与人合租,但之前的同事经常要带男友回来,她周末时甚至去萧湘君家避嫌,但还是会不小心撞见同事对象。
两人在门口说了一会话,同事推门出来,脸色有些不好,没多久就搬走了。
池梦鲤只能硬着头皮整租,否则又来一个带家属的室友,实在是吃不消的。
“次卧这里有些杂物,我……”
“不用,我已叫人打扫过。”
池梦鲤张了张唇,对上陆西岭的眼神,仿佛利箭穿心,她抿唇道:“我还要寄给它们的主人,你别扔了。”
陆西岭双手揣兜走到阳台门边放置的垃圾桶,高雅的脚轻踢了下那黑色垃圾袋,淡声道:“就是看妹妹不介意男女混租,否则我不做强迫你的事。”
听到这话池梦鲤就笑了:“那我刚才吃的算什么!”
男人气定神闲地往浴室进去,说:“算滋补养颜。”
池梦鲤安静的性子都要被他激起,若不是他拉上了浴室的门,那门还是玻璃制的平行推拉,没锁。
磨砂挡光,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猛地背过了身去。
急急进了卧室,房门反锁,她知道陆西岭不会推门进来,但她也不知这锁是在防备谁。
池梦鲤看着时间,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后,才敢小心推门,浴室的灯已暗下,她缓缓松了口气,刚要抱着衣服进去,途径客厅时陡然被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惊到。
高领白色毛衣,外搭天蓝色的羊毛开衫,一条白色长裤,跟在陆宅时一样体面的居家装束,居然出现在了池梦鲤的小小出租屋里。
“把这个暖气机拿进去。”
没等池梦鲤开口拒绝,陆少爷已经双手插兜,往次卧进去了。
好似专门为了跟她说这句话才等在客厅的,此刻男人卧室的木门阖上,池梦鲤恍如做梦。
一个澡洗得她紧张又慌乱,等套睡衣的时候发现买的都是毛茸茸的动物款,主打暖和臃肿——丑。
天蓝色的绒面贴着她的脸颊,池梦鲤一出浴室,火速把外衣塞进阳台的洗衣机,再把内衣裤晾好,做贼一般扎回房间里。
晒衣服什么的明天再说,她不能再出这扇门了,有洪水猛兽。
她在被窝里将最底下的那层被子对叠,整个人像钻进肠仔包,接着一张、两张、三张,厚厚的被子压在身上,她在里面调整位置,终于完成睡前工作。
左右翻身,例行打了几分钟的冷颤。
两道手抱着胸,天气湿冷又下了雪,偏偏临杭市地处南方,无法供暖。
可以前在州南也是南方,为什么她不觉得这么冷呢。
手脚因为洗了衣服碰冷水,此刻也是冷的,她指尖在被子里抓了抓,缓缓松开,房间朝向西北,一入冬如住冰窖,需要一个小时的入睡时间,就在她两只脚在被子里搓磨时,忽地想起——
暖气机。
就放在客厅里,陆西岭让她拿进房间,她忘了!
如果有暖气机,就像在陆宅一样,常年二十五度四季如春,她现在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打冷颤。
罢了,都已经从那个地方离开,想这些金钱烧出来的味道作何,前几年不也这么熬过来了。
池梦鲤打了个哈欠,眼眶因为冰冷的天气微微发疼,凝起的泪水自眼角滑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些陆西岭给的礼物,和命运一样,不仅会收走,还会要她支付昂贵的代价。
冬季的入睡和起床一样艰难,闹钟震醒的瞬间,天仿佛要裂开了。
池梦鲤在第三次关掉闹钟的时候,揉着眼眶,指尖触到眼睑,不知是露在被子外的脸皮冰,还是被窝里的手指冰,总之她打了个激灵。
想起陆西岭在家里。
就像养了个宠物一样,总得管他。
池梦鲤那点责任心让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先是套了条裤袜,然后是一条浅灰的罗纹直筒裤,都是用吹风机的热风挡仔细加热过,包括内衣、保暖衣、高领毛衣,接着是跟裤子成套的运动浅灰外套,这还不够,她从衣柜里又找到了暗红色格纹短款西装。
很正式,而且西装里还加了绒。
手里拎了条围巾,脚上踩绵绵鞋,刚要往浴室进去,忽然听到客厅的厨房传来声响。
她心头一震,眼神猫过去——
天蓝色羊绒开衫背后系了两根围裙带。
陆西岭在厨房做实验。
听到开门的响动,男人眸光略侧了过来:“下次我把破壁机的静音罩揭了,你兴许能在第三个闹钟前醒来。”
一大早上,世界真、美、妙。
池梦鲤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又扫到客厅没有被她拿进去的暖气机,因为没有受嗟来之食,她骨气硬了一些,对他道:“你要是揭了静音罩,兴许我还没起来,楼上楼下已经来投诉了。”
陆西岭听了这番话,果然眉心微微一凝,陷入沉思:“隔音这么差?”
池梦鲤没管他,往浴室进去,脑子里在想,或许他住过一夜就知道“知难而退”四个字怎么写了。
别的不说,池梦鲤手里的粉饼对着脸蛋拍了拍,光是七层的步梯就够他爬的。
走出浴室,餐桌上摆了一杯燕麦奶,因为池梦鲤在陆家喝这个最多,小时候还是陆奶奶给她煮的,说这个对发育好,等后来去了陆父陆母家,佣人也是照着她的饮食单子花心思做。
只是此刻这一杯。
池梦鲤抿了一口,抬手揉一侧太阳穴。
陆西岭说:“我看你这工作被辞的理由不是违背领导命令,而是天天上班迟到。”
池梦鲤盯了他一眼,她这人有教养,只是站起身去厨房拿了个勺子,当着他的面舀那杯燕麦“羹”。
陆少爷云淡风轻,丝毫不认为自己厨艺有问题,虽然他自己并不吃自己做的。
他不用上班,池梦鲤还要保证能拿到本月工资和赔偿金,有口热的她也不嫌,“咽”完就要匆匆拿包出门,刚要走,看到男人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我没洁癖。”
他清冷的眼眸打量过她的唇角,说:“擦干净。”
池梦鲤指尖下意识去摸嘴巴,抿了抿,舌尖一舔,说:“我去漱口。”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把那张纸巾在手里揉成了团,往垃圾桶扔。
“咚”的一声,恰好砸到旁边的暖气机,池梦鲤心头一震,“还没用过,你扔它干嘛!”
陆西岭眼神微转,他就倚坐在餐椅背上,平时看着温静,实则脾气非常差:“因为你不用。”
池梦鲤心里又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我不冷。”
“呵,吹风机吹了半个小时衣服。”
“我说睡觉时不冷!”
“是吗,以前说冷要抱着睡的是谁?”
池梦鲤在浴室里漱掉了唇角的粘渍,镜子里的脸蛋大约是天气干燥,加上陆西岭在客厅也装了暖气机,烘得她脸颊透红。
她从浴室出来,对他挺胸抬头道:“说明我现在长大了,不再需要别人的帮助!”
她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底气,就像此刻。
陆西岭神色恹恹:“看来我还得再住一段时间。”
池梦鲤眉心紧皱,男人已经在她唇角审视了一圈,说出来的话似乎颇为她着想:
“鲤鲤,你应该说,你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哥:不然,还怎么做回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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