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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方青黛是个美丽的女人。
即便她从来都觉得,美丽是一种恩赐,但见证了尹梦的噩运后,她依然不得不意识到,美丽,同样是一种不幸。
而眼下,在面对格兰特的时候,她的美丽,也能够成为武器。
一把不惜一切代价,置这个恶魔于死地的武器!
滚烫的萝卜羹端上桌,香气四溢。格兰特食指大动,方青黛还没来,他就按捺不住尝了一勺。
汤里的萝卜炖得绵密软烂,一口咬下去汤汁迸溅,各类草药的淡淡香气丝丝浸在汤水里,充盈了整个口腔。
“真是难以置信!”格兰特双目放光,端着碗连连赞叹,“世上竟然有这么美味的汤羹!”
方青黛解下腰间的围裙,又朝格兰特碗里添了一勺:
“格兰特先生喜欢,就多尝一些。”
格兰特吃得满嘴流油,方青黛静静地望着他笑,直笑得眉眼弯弯,如银月般灿烂。
但那笑容,更像屠户在紧盯一头待宰的肥猪,还盘算着,它是否能卖个好价钱。
那份萝卜羹,格兰特一个人就吃了大半,他酒足饭饱之后躺在沙发上打盹,方青黛则提笔在日历上勾下今天的日子。鲜红的笔记在白纸上格外醒目,如同在警示着谁的死期。
日历一页页翻过去,格兰特为了学习顾绣针法,每天中午都风雨无阻地来到方家。正赶上午饭时间,方青黛精心烹饪了各类药膳,变着样儿地讨好他。
格兰特的一张脸容光焕发,他甚至觉得一向沉重的身体都变得轻盈起来,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有几次,还特意邀请了商会的同僚也来到方家做客,方青黛自是不怠慢,好酒好菜毫不吝啬,引得一群英国商人赞不绝口。
谁知,一个月后,竟传来了格兰特的死讯。
作为最后接触格兰特的几个人之一,方青黛被喊来警署问话。
负责审问她的人是警长刘昌,然而刘昌一进到审讯室,就被方青黛吓了一跳。
他印象里的方青黛,是那个跪在警署走廊里苦苦央求陆霄练的可怜虫,一席廉价的旗袍,一双旧皮鞋,和她不施粉黛的、苍白的一张脸。
眼前的方青黛,显然已经脱胎换骨。
她身上是一件大红的长裙,发间簪有一朵血色的花,浓妆艳抹,神情淡漠。看上去,真像个从何处逃了婚的新娘子。
更令刘昌意想不到的是,方青黛见他来,竟然热情地起身迎接,笑道:
“刘警长,好久不见。”
刘昌愣了片刻,旋即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方小姐,例行公事,请你配合。”
“当然,”方青黛听话地坐回原处,“我必定知无不言。”
刘昌打开笔录本,开始询问:
“你最后一次见格兰特,是什么时候?”
“昨天中午,”方青黛脱口而出,“他来我家吃午饭,和他的秘书郝先生一起,我们聊得很开心。”
话里的郝先生,指的是格兰特的翻译兼秘书郝明,也是警署最先传唤的人。
方青黛的供述,与郝明上午所说一致。
刘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你们中午吃了什么?”
方青黛想了想:
“虫草炖乳鸽,西芹百合,还有一道格兰特先生点名要吃的蜜枣猪手。刘警长若是不放心,家里还有些剩下的,可以派人取来检查一番。”
方青黛说的是实话。
这就难办了。
刘昌去现场的时候,格兰特身上并没有外伤,大概率是突发疾病或中毒。根据格兰特私人医生的笔录,他虽患有糖尿病和心脏病,但病情均算稳定,理应不该突然发作致死。
于是,只剩最后一种可能性——中毒。
格兰特除去午饭是在方家吃之外,早晚餐皆在商会。英国商会是统一配餐,大家按照不固定顺序前往餐厅就餐,厨师根本无法指定毒害其中某一个人。这顿由方青黛亲自操持的午餐,又有郝明这个证人在场,方青黛很难做到绕过郝明毒死格兰特。
只有方青黛自己知道,她每夜都会与身为英国商会厨师的尹笙通电话。
尹笙曾是有名的坐堂大夫,深谙悬壶济世之道,他救过不少人,这一回,却是要杀人。
他提前安排好了英国商会一个月的药膳菜单,再把另一份写满相克食物的餐谱交付给方青黛。保险起见,他严格控制药膳的剂量,寻常人即便每天都和格兰特吃一样的饭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格兰特则不同。
这个常以绅士自居的恶魔,有病史较久的糖尿病和心脏病。据此,尹笙偷偷在药膳里加入了与格兰特日常所服药物相冲突的药材,使药效大打折扣。
他本可以用一味毒药结束格兰特罪恶的一生,但他并不想让杀害妹妹的凶手死个痛快。
而是,一天一点地磋磨格兰特的健康,在不知不觉中亲口服下美味的“毒”,直至病发时药石无医。
方青黛不懂药理,也不多问,每天都谨慎地按照尹笙的嘱托烹饪药膳,哄格兰特吃得开怀。格兰特对她的厨艺向来不吝赞美,她当然乐于,慷慨地置他于死地。
对此毫不知情的刘昌,望着笔录陷入沉思。他的经验告诉他,格兰特的死,方青黛绝脱不了干系,一旦法医出具尸检报告,其中势必有蛛丝马迹。
刘昌其实不怕查不到。
怕的是,方青黛真被查出了谋杀格兰特的嫌疑。
这时,一个身着白色隔离衣的男子走进审讯室。他直接掠过方青黛,走到刘昌身边,和刘昌耳语几句。刘昌豁然开朗般抬起头,对方青黛道:
“方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方青黛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仍直勾勾地看向那名法医。
刘昌不明所以,提高了声音唤道:
“方小姐?”
方青黛被牵回了思绪,赔着笑站起身:
“是,有劳刘警长。”
她若有所思向审讯室的门走去,及至走到门口处,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刘昌身边的法医。
这个人她记得。
陆霄练带她去那座城郊别墅接回重伤的柳水生时,在别墅内见到的那个操着一口浓郁北平话的医生,正是此人。
他应该是陆霄练的朋友。
方青黛陡然意识到,或许陆霄练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才会提前将自己人安插到警署。
但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自作多情的念头。
陆霄练手眼通天,先前被格兰特威逼利诱压了一头,定会寻求抗衡之法。在警署安插内线,大抵是他在英租界中渗透自己势力的一步棋罢了。
再怎么样,也总不能是为了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
方青黛甩甩头,遏制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稳住心神走出警署。
在外面停泊的一辆轿车见她出来,立时打开了车门,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陆霄练。
方青黛从未见过如此焦急的陆霄练,他甚至都来不及拭去额间的汗,就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蛮横地将她拖向车子。
“陆少爷,你干什么!”
方青黛极力挣扎,陆霄练却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了车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