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奶娘摇着拨浪鼓逗着顾小四,顾小四张嘴看着乳母,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小四原本还小,身边的人手没有配齐全。经历了先前的事情之后,袁氏决定先把小四身边的人配上,人多眼睛多,都盯着他以免给暗处的黑手可乘之机。

袁氏翻看着府里仆从婢女的名册,有些拿不定主意。外头买来的不放心,最好就是从家生子里面挑几个可靠的先在顾小四院子里放着,只是小四年龄太小,找和他同龄的没用,比他大太多的倒是直接能用,日后贴身的人中途更换又是桩麻烦事。

“太太。”卢嬷嬷看出了袁氏的心思,“左右四哥儿还小,先选两个五六岁的丫头先在屋子里放着慢慢教,这样陪着哥儿长大也贴心。至于旁的,不如选个妥帖的大丫头先在院子里管着事,等哥儿大些,给大丫头好好许门婚事,若她愿意,接了她回来做管事嬷嬷也不算亏待了她。”

这法子算得上两全其美,袁氏眉心舒展,点头道:“这个法子好。”

挑挑选选,从府里的家生子里选了两个才五岁出头的小姑娘,一个改名白果,一个改名柳芽,放到了顾小四院子里,另外选了一个叫云坠的大丫鬟去管事,另配了三个二等丫鬟。小四的静淞居一下热闹了起来。

袁氏圈定了给小四选的丫鬟,看了眼西次间,拨浪鼓布隆布隆的响着,顾小四笑个不停,伸手去抓拨浪鼓。

丫鬟好办,乳母的人选却不太好找。找了七八个人来都没中选,只能先用着前头犯了大错的那个。

袁氏看了眼日头道:“时候差不多了,带四哥儿去喂奶午睡吧。”

奶娘赶紧起身应了句是,抱着顾小四避到厢房去喂奶。袁氏看了眼竹琴,后者会意,不声不响跟了过去。

袁氏的指尖在花名册上轻轻敲打着,片刻后卢忠进来回话。

袁氏问道:“查得如何了?”

卢忠恭敬回答:“那日下午,府里所有当值不当值的,小的都命人一一仔细核查过了。三人一组,互相指证,查下来只有柴房的一个小厮说不清去向。再就是……”卢忠停顿了一下,“再就是三爷那日下午不见人影,说是在稍间里睡了过去。但是他院子里的两个打扫丫鬟下午就在稍间里擦拭多宝阁,并没有见到三爷,前后……对不上。”

屋外的阳光洒进来,却照不到袁氏的脸上。她冷笑一声:“柴房那个小厮,偷懒耍滑,打二十个板子关上三日。至于那个小畜生。”她看向卢忠,“去把那个小畜生给我叫来。”

顾林洲进到鹤延堂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往日里廊下总守着的几个二等丫鬟不见踪影,门口熬着中药的泥炉也熄了火,就连守院门的婆子也不见踪影。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站,只觉得安静得有些过分。

这时卢嬷嬷掀起了门口的棉帘,对着顾林洲笑了笑:“三爷来了?太太在里面等着呢,请您进去。”

顾林洲略一踌躇,迈步前行。卢嬷嬷等他进了门,放下棉帘关好门,亲自在门口守着。

两只肥嘟嘟的麻雀飞到门口的梅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袁氏怕冷,屋子里除了地龙还烧着炭盆。火光融融,照亮了房间,温暖的橘色火光下,袁氏坐在正房主位上,正冷冷地看着他。

顾林洲上前行礼:“母亲。”

袁氏微微侧过身避开他这一礼:“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母亲。”

顾林洲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不露声色,闻言跪下惶恐道:“母亲何出此言?儿子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袁氏仔细看着他,顾林洲毫不退避迎着她的视线,满目诚恳。袁氏冷笑:“真没想到,曹姨娘那么老实的人,偏生生了一个你这么不老实的儿子!”

顾林洲以头叩地:“儿子不懂,请母亲明示!”

袁氏一字一字地问道:“我且问你,昨日下午,你在何处?”

顾林洲没有说话,他头抵着地面,袁氏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神色未动,眼神疏离冷漠,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悲凄:“儿子,儿子……”

见他迟迟不开口,袁氏一拂手,手边的茶盏飞出去砸在地上摔了粉碎。

屋里传来碎瓷的声音,门口的卢嬷嬷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不远处梅树上的麻雀被碎瓷声惊到,扑棱棱飞向远方。

袁氏怒喝:“说!”

顾林洲没动:“儿子不敢!”

“你不敢?”袁氏一字一顿道,“你还有什么不敢?你胆大包天,轩儿是你嫡亲的四弟,一岁多的人儿,你竟然把他扔进枯井。何等的狼心狗肺!我倒要问问你,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什么样的怨毒让你做出这等手足相残的事?!”

“母亲!”顾林洲用头猛力叩地,砰砰额头叩出了血痕,“儿子冤枉啊!儿子断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袁氏气极,拿着手边府里众人签字画押的供词扔到了他面前,冷言道:“你说你在稍间里睡了过去,你院子里两个洒扫丫头一下午都在稍间里擦拭多宝阁。怎么,要把她们叫来对质不成?!”

“母亲!”顾林洲再叩头,“儿子,儿子……”

袁氏道:“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你又何苦惺惺作态?我只是想不明白,我自问素日里待你不薄,你生母曹姨娘,也未曾有过为难她之时,到底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小四哪儿惹到了你,你竟如此蛇蝎心肠?”

“母亲。”顾林洲终于抬起了头,面带哀凄羞愧,“儿子确实撒了谎,却也断然不敢做那手足相残的事。儿子,儿子……”

袁氏冷冷的看着他。

顾林洲咬咬牙,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儿子昨日偷偷去了巧鸢姐姐的院子,躲在花园里看她练字,一时看得痴了……”

袁氏怒极,抓起手边的茶玩砸了过去。瓷烧的金蟾砸在顾林洲的额头上,瞬间见血。他痛呼一声捂着额头,惊恐地看着袁氏。

“你……”袁氏站起身,浑身颤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你是毒蛇,都看轻了你!做出这等狠毒的事情,不知悔改便罢了,如今还要攀诬她人的清白。好,好,好!”袁氏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觉着,这件事情没有首尾,你是家里的男丁,上了族谱的三少爷,我就拿你没法子,只能咬着牙忍了,等到老爷回来再做公断?事情一久,小四康健,仗着你父亲的爱子之心,你用贪玩犯错就能搪塞过去?”

顾林洲没说话,只是用手捂着额头怔怔地看着袁氏,鲜血不断地从指缝里涌出,流了他半张脸,看着十分可怖。

“今日我就让你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不用找全了证据,再来证明对错!你我都心知肚明,此事是你做的,便是你!”袁氏突然提高了声调,“卢嬷嬷!”

卢嬷嬷应声推门而入:“太太。”

袁氏声音极冷:“告诉卢忠,柴房那个小厮,拐了四哥儿断不能留,割了他的舌头,拉到院子里杖毙,把所有人都叫去给我好生看着,敢做这样的事是什么下场!”

卢嬷嬷领命出去:“是!”

袁氏的视线落到顾林洲身上:“你是顾家的三少爷,要保全顾府的名声,这件事儿是你做的,也不能是你!你且好好记着,如今你的背上背着这条人命!”袁氏又扬起了声音,“卢忠!”

卢忠推门而入,恭敬地低着头:“太太。”

袁氏看着顾林洲,如同在看某种让人恶心的虫子,冷声道:“三少爷贪玩,在院子里磕伤了头不能动弹,送他回去好生将养着,请个郎中来好好看顾。”

卢忠道:“是。”

他毕竟年龄还小,原想着袁氏要拿到了证据才会办他。岂料袁氏雷厉风行杀伐果断处理了此事,根本不需要人证物证,吃定了是他便是他。加上她最后的一段话,顾林洲的眼睛里这才露出几分真正的恐惧来。他放下手往前爬行两步:“母亲!母亲饶命,母亲……”

袁氏躲过他斥道:“还不快堵了他的嘴带下去!”

卢忠上前一步从后麻利地捂了顾林洲的嘴:“三爷,得罪了!”

顾林洲疯狂挣扎,祈求地看着袁氏,卢忠见控制不住他,干脆给了一手刀,将其击晕扛了出去。

袁氏余怒未消,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地面,上面留有顾林洲方才按出的几个血手印。她只觉那血印如针刺眼,他呆过的地方竟如毒虫爬过一般恶心,心中怒气翻腾,迟迟无法平静。

昌邑,顾氏家学。

李家长辈亲自带着两兄弟上门拜师,顾仲阮便应承了让他几人同顾氏子弟一起学习。

顾家这边有兄妹共八人,除了顾林羽、顾林河、顾林书、顾林苍、顾巧儿、顾央这几个大点的,还有顾桃和顾梨两个小不点。羽、书二人要参加来年秋闱,李家兄弟与他们同坐,河、苍二人要参加童试,余下的人不过是读书习字罢了。

李月桦也来了顾家家学,同李若雨、李语琴坐在一起。

屋子里满满当当坐了十三个学生,男女之间用了隔帘隔开。为了取暖前后放了两个半人多高的镂花火炉,里面的炭烧得猩红。

顾仲阮看着堂下诸人,只觉顾氏后继有人,多了李氏两个门生,兼可与李氏结为通家之好,十分满意,当下道:“既然诸位入了家学,还望用心读书。男子自当考取功名他日登阁拜相,女子也当借鉴古今多晓事理。”

“三叔。”顾梨还小,淘气问道,“那我呢?”

顾仲阮办起了脸:“学堂之上,要叫先生!”

顾梨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小声补了句:“先生,那我呢?”

“你们也当习字开蒙。”顾仲阮道,“你们年龄大小不一,学习进度各不相同,如今同处一室要互相勉励,彼此学习。学问学问,边学边问,只有用心钻研,大胆提问,才能真正体会掌握知识……”

顾仲阮的声音仿佛飘在很远的地方,顾林书控制不住地透过纱帘去看坐在左前方的李月桦。虽然只能看见一个背影,仍觉那身姿异常绰约动人。

这还是喜宴之后,他头一次见到她。方才顾仲阮进来之前,他原本想上前去同她赔罪。只是还未靠近,就被李家兄弟拉到一旁说话,让他只能作罢。

为了透气,前门对侧的小窗敞着,冷热交替下空气流通,让纱帘轻轻拂动。阳光照进来,光束一缕一缕,让她的身影在晃动中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他想起美人四观:镜中貌,月下影,隔帘形,睡初醒。彼时不知句中形容,如今得见,方知个中真谛。

这一上午,看着她帘后的身影,真觉如梦似幻,仿佛掉入了某种美梦之中。她竟然就在那处坐着,触手可及。

家学只上半日课,午时一刻顾仲阮便收拾了东西,施施然离开了学堂。顾巧儿突然开口问顾林书,打破了他神游一上午的呆愣:“九哥,你不说想玩冰嬉吗,眼下西凉河冻实了,左右下午无事,我们不如去玩一玩如何?”

顾林书扭头看了眼顾巧儿。她同李若雨李语琴站在一块儿,后两者正期翼的看着他,前方李月桦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收拾笔墨,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

“三姑娘。”顾林书开口问李月桦,“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