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进门之后,顾恋站起来大概打量了一圈,不算高的身量也就一米七出头。
乱蓬蓬的头发,水洗单薄牛仔外套僵在身上,裤子也有些短,不算很宽大的衣服,因为过瘦,单薄的身子依旧撑不起来。
这最多也就是个失足小青年,长期混社会还沾染了很多坏习惯,少管所的导员管教不了,就顺水推舟塞到这里,尤其是这样看着最起码有十六七的,基本的世界观跟三观已经成熟,要扭转改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顾医师,那我走啦。”
老吴将人送来,客客气气,顾恋对于这样懂礼貌的人,自然也会以理相待。
插在白大褂里的手拿出来,朝老吴挥了挥,点头笑脸送别。
“诶,您先忙!”
男孩儿坐在椅子上,背挺的笔直,高手放在膝盖上,看起来十分乖巧。
“小伙子,就准备一直这样低着头跟我说话么,说话不看着对方眼睛,也显得太不礼貌了吧?”
“……”
顾恋拿话一激,果然这男孩儿就将脸缓缓抬了起来,顾恋得以看清他的眼睛,五官轮廓,顿时吃了一惊。
是他?!
不过一天一夜,她便再次见到了那个在G大夜市,引起骚动的男孩儿。
那张病态带着倦容的脸,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她下意识翻了翻手头内达厚厚的资料,对于她想找到的部分,当然一无所获,她这才恍然的想起,这个case是她十几分钟前匆忙刚刚接下的,这条资料完全没有,一切空白。
眼前的这个男孩儿对她来说不算陌生,但也一无所知。
她并没有慌张,坐正之后,又是手握那只黑色按压笔,笔记本翻开到新的一页。
脸上的职业笑容十分专业,又如沐春风,能够一下子吹进人的心里。
“你不要害怕,不要把心理问询当作洪水猛兽,从现在开始,你就把我当做一个可以倾诉的大姐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也发誓遵守秘密绝不会把你今天所说的一切都说出去。拉勾?”
她站起来,特意走到男孩跟前蹲下来,在他惊讶无比,又羞涩的目光里,拉过他的右手,用自己的小指轻轻的勾了他的小指,算是完成了达成承诺的仪式。
随后,她依旧蹲着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拉勾上吊的手势又变成了有好的握手。
“咱们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顾恋。顾家的顾,恋爱的恋,怎么样,姐姐这个名字是不是很有生活气息?”
她俏皮地向少年眨了眨眼睛,想通过这种方式卸下内心的防备。
“夏,夏天骄。”
男孩儿吞吞吐吐蚊子似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似乎这个名字说出口的一刹那有些羞耻。
顾恋耳朵好使,一下就听明白了。
“夏天骄?不错,不错,天之骄子,你爸你妈对你可真是寄予厚望啊。”
“没,没有,就是个名字。”
“你这么腼腆的一个人说两句话还会脸红,耳朵烫,怎么会进少管所的呢?能跟姐姐说说吗?”
提到这么不堪的一面,他原本就不自信的头更低了,尤其是面对这么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大姐姐,更令他难以羞启齿。
“不要紧的说吧,有姐姐在,姐姐都理解你。”
这种拉手不断的轻柔安慰,让男孩儿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失踪很久的母亲,还有印象模糊的姐姐,一切都那么的有安全感。
“姐姐,你真的都能谅解我吗?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想念妈妈了~”
“姐姐都理解都理解,只要你都说出来,姐姐可以帮你的。”
顾恋继续轻轻地安慰,男孩儿果然是单纯的,没有过多地费力气,就可以坦白,有倾诉欲,想要自洽,渴望被理解。
他抓着自己手心,越来越用力,也足够说明他的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缺失亲情母爱,通过异常行为去弥补。
“我,本来一直在这附近捡垃圾讨生活,因为这里有美食街,还有大学城,每天学生扔掉的东西不计其数,只要我每天翻的垃圾桶够多,就能够一天的生活。”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G大有一个学生自己搞得小门,方便进出的,就也偷偷跟着溜了进去。想着名牌大学里的垃圾桶,翻到的好东西,是不是会多一些,然后转着转着,就在女生宿舍的楼下,发现了她们晒在那儿的衣服,裤子,还有,还有内衣~”
提到内衣,男孩儿的脸再一次止不住地泛红了,简直同那一晚,因为偷内衣而被抓当场现行的无所谓“变态”判若两人。
“我从那一排排亮的整齐的衣服间走过,那一股股清爽好闻的味道,让我昏了头,像是什么美丽的花开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我站在中间,没忍住,就~就”
“就偷偷拿走了她们晾在绳子上的衣服还有,内衣?”
“嗯。”
顾恋叹口气。
“我知道,你是想自己的妈妈姐姐了,毕竟这么长时间的流浪生活不容易,很艰苦,曾经的那个温馨的有姐姐有妈妈的家庭,是你心中永远向往的圣地。”
“嗯。”
顾恋能明白,夏天骄只是在寻找贪恋着,那记忆里属于妈妈姐姐的味道。
可惜年代久远,他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如今的这一动作,只是一种大脑机械的补偿机制,他时而会被这种执念控制,而精神恍惚,做出无意识的怪异举动。
“所以,你是因为在夜市上被G大女生指控偷内衣而进的分局,又因为未成年进的少管所。”
这么一分析,就都通了。只是就算有这样的坏习惯,也不至于,不见得会在入住少管所的第一天之后,就被迫不及待地送过来,进行心理干预吧?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慢慢走出去了诊疗室,轻轻带按了指纹反锁,掏出口袋里的手机,一个电话打给了少管所认识的一个导员。
“嗯,你好,我想问一下,昨晚刚入所的夏天骄的情况。”
“好的,好的,谢谢,明白了。”
放下电话,她眉头又拧在一起,也不着急进去,就这么站在门口,透过中间面积不大的半透明玻璃,观察了背对着自己的夏天骄一阵。
半夜接连一小时拿头撞墙,有强烈自残倾向?
不像啊,这么严重?
锦心是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