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蝶衣在地下三层中最里面的一间密室里。
事实上这一层只有她一个人。
其余人或注射或服用了跟她相同的药剂,要么当场一命呜呼,七窍流血而亡;要么瞬间疯魔,挣脱束缚,一下子触壁了结,最好的情况也得是一觉醒来便痴痴呆呆,谁也不认识。
唯有袁蝶衣,虽昏睡了整整三天,醒来之后却并没有那么多严重的并发症,只是一个人紧紧圈住自己,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隐没在黑暗里一动不动。不觉得饿也没有口渴的感觉。
以至于李斯翰的手下道第四天的早晨才发现里这个特殊的八十六号,并向李斯翰报告。
李斯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仔细阅读新进报。
这两年的割地赔款,租界越划越大,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在用自己的眼界学识发声,大声疾呼,唤醒更多尚在沉睡中的人奋起反抗。
这其中,大部分人认为当前最主要的矛盾是民族存亡的矛盾,而不是建制腐朽老化的矛盾,首要的应当是同仇敌忾,要扶持当前的天朝,同这些黄头发蓝眼睛的黄毛子做斗争。
李斯翰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倒不是针对内容,而是这文章专栏配的主笔的一张照片。
笔挺的西装配上领结,一只手微微扶着带金属链子的眼镜,略微高抬的下巴,有文人的一丝傲慢,眼睛是一大一小,带着些刻意,码得整齐,一律向后的油头。
即使是黑白的照片,也能看出这一番有别寻常的精心。
这是标准的表演型人格,通俗的说是个戏精。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人在少年皇帝还没“被”生病静养前开设的大学里担任要职。
据说是辛酉公派留学那一批里成绩最差的,就因为相貌不错,油头粉面,巧舌如簧被皇太后钦点任命,风光无限。
市面上最近层出不穷,各种新办的报纸,怕是这新进报覆盖率最广了。
“首领,八十六号醒了,目前来看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个消息,让李斯翰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他都等不急问的更详细,就一把推开碍手碍脚,傻站着低头汇报情况的手下,一路火急火燎,冲到地下室,打开那神秘小屋的门,径直慢慢走近。
一片漆黑。
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黑暗,果然在他对角线的一个角落里,蹲着一个瘦小的人影。
一动不动。
他有些雀跃,来到这人影面前,同样一动不动站着,贪婪地看她的每一寸身躯,每一根发丝。
伸出手想去触碰,又怕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因为自己的不谨慎给瞬间碰碎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眶充血的烫。
良久,这人影缓缓抬起头,凭借着外面壁灯十分葳蕤的光亮,她满脸的泪痕,楚楚可怜。
她哽咽着,空旷的地方尽是她剧烈抽取空气进肺里的粗重喘息。
“你放过我吧,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好痛。。。斯。。”
她的哀求带着窒息的撕裂,李斯翰面无表情,看着她的一点点变化。
巨大的疼痛让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维持蹲姿的力气,她倒地像婴儿在母体里保持的原始状态。
李斯翰肉眼肉眼可见她的脖子动脉处那紫色的血管迸发着狂野的活力,沸腾着仿佛有自己独立的想法。
他的内心再一次达到了高潮的快感,上一次这样的兴奋,还是在同乔锦心一家人做电击大脑皮层实验的时候。
他有预感,袁蝶衣会是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
兴奋激动紧张之余,他整个人又热血沸腾的燥热起来,忍不住舔了舔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
“加油啊,你要挺过去,挺过去!呜呼!”
李斯翰神经质的蹲下给袁蝶衣加油,那狂热的表情如同在看一场血脉喷张的WWE。
袁蝶衣浑身已经湿透了,汗水模糊了深凹的双眼视线,朦朦胧胧,意识模糊期间,她的四肢五官已经完全不受理智大脑的控支配。
她略一曲腰,颤抖发白的唇靠近了自己纤细的手腕。
下一秒她便如那猛兽一般,快准狠叼住了自己那最苍白的,脆弱的地方,发泄着,疯狂地咬下去,几乎要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
细腻的腥味很快就充斥了她整个口腔,她却有莫名的快感,感到这如千万条小蛇钻入身体的搅动式的疼痛,大大地缓解了不少了。
她突然看到了希望。
只有自己咬地够狠,这浑身的疼痛就能缓解的越多。
“放开!”
李斯翰知道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有一些的进展,眼看着就要付之一炬,他果断抓住了袁蝶衣那只被她自己死死咬住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即使他这个成年男性,如今在力量上,丝毫不是这个疯魔双目血红的女人的对手。
这恰恰证明他的这个实验室成功的。
源源不断地血腥已经唤起了袁蝶衣内心的渴望,她不顾一切,像个孜孜不倦饿了许久的婴孩,努力的去嘬那撕裂开的伤口,哪怕嘬到脑仁抽搐的一阵疼痛,也在所不惜。
无奈之下,李斯翰只得用自己最擅长的办法:催眠。
不用怀表,不用药物,仅靠在她耳边的窃窃私语,结合一些特殊的气味,一个响指,就能乖乖入睡。
若没有他的唤醒,是绝对醒不过来的,何况他知道现在的袁蝶衣非比寻常,特意多花了一些时间来加深她睡眠的深度。
只是李斯翰没有想到,还是破防了。
李斯翰走后,袁蝶衣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
她觉得整个人轻飘飘地,如在云端,身体跟思维整个被人抽空。
她看到了世平被那恶魔微笑着牵手带走了,任凭她怎么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喊,拉着一个又一个的人,颤抖着嘴唇,淌着眼泪,,苦苦哀求。
只是所有人都当做听不见一样,她焦虑又无计可施。
巨大的无力感跟疲惫感,让她只能再次无谓的奔向儿子同那恶魔消失的一圈带着白晕的光里,在她追上他们的同时,一切骤然沉入黑暗,她的一条胳膊线是幻化成一条小黑蛇,霎时变粗变长,最后化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巨蟒,张开足可以见到性子的深渊巨口,凶恶异常,一个窜身就咬到了小世平脆弱的小腿上,她眼睁睁看着这巨蟒叼着儿子的一只小腿,摇头摆尾,自己却只能混身麻痹地僵直躺在原地动弹不得。
“世平,世平!世平!”
尖叫声中,她挣扎着如同悬溺河中刚刚被被打捞上岸的人,惊魂未定。
只是她醒来后,撩开衣袖,征征看着自己那节纤细雪白如藕的小臂。
小臂带动灵活的手腕,才能恰到好处的发力甩动水袖,秀活儿。
这也是梨园行的角儿,珍视的东西之一。
她忽然觉得小臂发麻,根本动弹不得。
眼前逐渐模糊,再一瞪眼,这节小臂,正势不可挡长出了黑色的鳞片,她惊叫起来,跳着脚,摔着胳膊,将那节小臂,一次次,狠狠耍砸在能找到的一切硬物上,直到它变得瘫软,青紫。
李斯翰急匆匆的脚步很快到了地下三层。
空气中云本的阴冷潮湿的霉味,已经被浓浓的血腥味儿包围,弥漫飘散开,游荡着向上蔓延。
安静地可怕。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参杂在若有似无的窸窸窣窣的动静里。
李斯翰顿了顿,随即脚步还是继续坚定地朝里面走去,嗒嗒地皮鞋撞击地面的声响又很快交织在了一起。
小世平还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闭着眼埋着头在他的怀里,不敢看。
李斯翰脚下明显感觉被绊了一下,他皱着眉低下头,借着微弱的壁灯看了看。
不难辨认。
是半条带血的人胳膊。
那上面有他临走时特意让人包扎的白色棉布,晕开了点点深深浅浅的红。
他蹲下捡起来,毫不避讳。
仔细看那伤口处,撕裂伤,很细密,都是一排排横七竖八的咬痕,很不均匀。
那一根根原本纤细如玉的手指,如今都灰暗不甘心地竖立着,都在诉说着可惜。
“袁蝶衣!”
李斯翰最终还是走进那间昏暗的密室。
袁蝶衣机械地转过头,木木地,毫无知觉。
一切血腥的源头,嘀嗒声响的出处找到了。
她并没有完全疯,还听的懂自己的名字。
此时的她,已经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鬼,与李斯翰对视片刻之后,放声大笑起来,嘿嘿嘿地,尖锐难听,不知道是从哪个共鸣腔发出的,挤兑着嗓子眼,敲击着人脆弱的耳膜。
她一步一步踩着断臂处的鲜血而来,到仅仅距离李斯翰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李斯翰没有退,也得以更加清晰的看清她骇人的,咧开到耳朵根的嘴。
满嘴的红色液体,乌青的眼眶,在李斯翰看来像一个恐怖丑陋的女版小丑。
他自然而然吹起了熟知的那首《杀死比尔》作为背景音乐,欢快诡异。
两个人对峙着。
“娘!”
小世平突然嬉笑着欠了欠身子,非要下地。
李斯翰没法子,只得放他下来。
“娘,抱,娘!”
他竟然还认得出面目全非的袁蝶衣,认得出这就是他的娘。
他不管袁蝶衣满身的血污,张开自己小小的怀抱,扑上前抱住袁蝶衣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