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雨声渐渐停歇。
郁桃站在露台上吹风，雨后的树叶泛着潮湿的绿意，夜风算是温柔，冷清地吹起她的发丝。
她靠在墙边看手机，林初夏发来了消息，担忧地问她那条帖子怎么办，憋闷地说【真会胡说八道，我看了都生气，小桃，你要不跟路砚迟商量一下怎么办】
郁桃看着手机屏幕走了会儿神，直到联系人一栏里弹出提醒。
她眼帘微垂，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是路砚迟。
猜得没错。
头像是接近夜晚的暮色里的剪影，昵称就是一个简单的句号，验证消息提示，是来自学校摄影社群聊里的好友申请。
郁桃点了通过。
【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她先去改了个备注【路砚迟】，切换回聊天界面的时候，路砚迟的消息刚好发过来【抱歉啊，名声不太好，连累你了】
郁桃指尖一顿，她想也没多想，干脆利落地给他回复了句【你没错】
本来就是那篇帖子里有人带节奏。
她不喜欢这样。她想起自己，过去她因为话少，习惯独处，被不断地议论“性格奇怪”“不知道在装给谁看”“难怪没朋友”，对方理所当然，轻飘飘地给她贴上这些评价。
手机响了一声，把她的思绪拽回来。
路砚迟：【他们说我是渣男，要是真的呢】
郁桃知道他在开玩笑，让气氛不那么压抑，她都能想象到他那漫不经心的懒散语气。她顿了顿，回复道【那我骂你】
她发完这句话，觉得路砚迟一定在笑。
果然。
路砚迟：【噗】
玩笑开过了，郁桃的表情认真了点。
【今天的事情怎么办？】
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再低头的时候，就看到路砚迟发的那条“别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还真一下放松不少。
她默默打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是猜路砚迟应该会去联系删帖，写个小澄清之类的，所以才会这么问。
谁知道路砚迟直接换了个话题【有。来明天的辩论赛，这个忙可以帮吗】
郁桃迟疑片刻，虽然之前和林初夏说好了要去看辩论赛，但她现在难免担忧，明天的校园论坛又会出现【路砚迟女朋友来看他比赛了】这样的帖子。
可能是看她好一会儿没回消息，路砚迟发了句【不来？】
郁桃靠在墙角，微仰起头。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叫她去。
【来】
次日。
早上起床，郁桃刷牙的时候，顺手打开手机看天气预报，今天是个晴天。
再点开校园论坛，方栀的回帖昨晚她自己删的，而现在【路砚迟女朋友】那整篇帖子都删掉了。
郁桃关掉手机，化了个淡妆。
一天的课上完，郁桃紧赶慢赶地到了今天辩论赛的场地，综合楼的一个小报告厅。这时综合楼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些举着相机的，是学校新闻工作室来拍素材的。
林初夏招呼她：“小桃，这里。”
郁桃走过去：“来了。”
林初夏挽着她的手，在她耳边碎碎念道：“我刚才去楼上报告厅看了一眼，这才五点多一点，好多位置都坐满了。”
她们一面说话，一面坐电梯上到五楼。
辩论赛还有半个多小时开始，走廊里人来人往，有参赛选手，工作人员，还有像他们这样的观众。
郁桃和林初夏坐在第五排。
等待比赛开始的时候，郁桃有些无聊。手机屏幕亮起来，她瞥了眼，是路砚迟发的消息【到了？】
郁桃低头回复【嗯】
路砚迟应该在忙，没再说什么，郁桃没急着退出聊天界面，目光停留在他的头像上，片刻，点进朋友圈。
她猜到路砚迟的朋友圈里不会有太多内容。
翻了翻，也就几条内容。
去年冬天，有张在滑雪场的照片。剩下的就是分享一些歌，大多是纯音乐。仅有的文案是一条“新年快乐”。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郁桃托着下巴，一缕长发滑落到肩头。
离辩论赛开始还有半小时。
郁桃靠在椅背上小憩了片刻，半梦半醒间，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地传进耳朵里。
她眉心一跳，看到是梁筱晴的来电，接起电话：“喂，妈。”
梁筱晴声音匆忙：“小桃，我联系你叔叔联系不上，你那边…有没有六百块钱？”
郁桃微微蹙眉，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梁筱晴有些嗫嚅：“我…”
接着，七嘴八舌的交谈声响起来，郁桃皱着眉，隐隐约约听到了“弄坏了东西总要赔吧”这样的词句。
郁桃跟林初夏说抱歉我去接个电话，走到走廊里，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梁筱晴总算把事情说完整。
梁筱晴以前是小有名气的大提琴老师，好几年前就不做了，在家附近的超市里当收银员。前两天同事跟她介绍了一个亲戚，家里小孩要学大提琴。
梁筱晴考虑了几天，打算趁空去试试。结果今天第一天去，就不小心把人家大提琴的琴头给摔坏了，现在在市区的琴行里商量赔偿，她带的钱不够。
郁桃握着手机，无奈地说：“知道了。”
梁筱晴松了口气。
本来这个电话到这里就结束了，郁桃听见对面有人不耐烦地说了句好了没，她迟疑了一下，暂时没按挂断键。
是个男人的声音，明显不悦：“你知道这把琴多贵吗？”
“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人。”一旁有个尖细的女声响起，语气嫌弃，“真不知道你是有意往地上砸还是不小心摔的，我们小孩都被你吓哭了。”
梁筱晴赶忙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啊，实在不好意思…”
郁桃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对方看起来不太好说话。
耳边响起桌椅摩擦过地面的刺耳声响，郁桃听见梁筱晴的惊呼：“你干什么？”
“说话就说话，推人干什么！”
郁桃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怎么了？”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报告厅的入口，刚好有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学生路过，问：“同学是来看比赛的吗？”
郁桃抿了抿唇，指节微微收紧：“不是。”
她舒了口气，一面小跑着往外走，一面给林初夏发消息【夏夏，我有点事来不了了】
电梯下行，在一楼停下。
夜渐长，才五点半多，天色已经渐暗。风吹起郁桃外套的衣角，她拉上拉链，再回头看了一眼五楼的亮光。
…
郁桃拢了拢外套，在收费窗口缴完费。
医院的灯光很亮，梁筱晴的额头上贴着块纱布，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
刚才那对夫妇没好气地问她电话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伸手来拿手机，梁筱晴下意识地躲开，推推搡搡的，额头撞在柜角，划了道口子。
还好不严重，刚处理完伤口。
郁桃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六点三刻。
梁筱晴叹气：“早知道不折腾了。”
郁桃没说什么，把趁空去买的盒饭递给她：“给，晚饭。”
盒饭还热着，梁筱晴接过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郁桃，哑着声音开口问：“你吃饭了吗？”
郁桃没什么胃口，编了句瞎话：“吃了。”
梁筱晴点点头：“好。”
两个人又没话说。
梁筱晴看郁桃，其实有些陌生。
她穿着件宽松的浅杏色外套，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几缕细软的发丝垂落，眼睫也安静地垂着。在梁筱晴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这样温柔疏离。
电话响起来，梁筱晴接完电话回来，带着几分歉意说：“小桃，我坐车回去了，今天…辛苦你了。”
郁桃有些疲倦：“嗯，你好好休息。”
…
等郁桃坐地铁回到学校，七点多。
按照赛程来说，辩论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她路过综合楼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发现居然还亮着灯。
她放慢脚步，打开校园论坛看了眼。
挂在首页的第一条帖子，标题【牛】
她有点困，不由地晃了晃神。
帖子刚发不久，回帖一刷新就多几条。
郁桃点进去看，帖子里有两条视频，等视频开始播放，她脚步一顿，困意散了些。
第一段视频就几秒钟，是开场时候的自我介绍。路砚迟穿着衬衫和宽松的休闲西服，别人妥帖内敛，就他穿出了张扬劲儿。
他调整了一下话筒。
“反方三辩，路砚迟。”
话音刚落，一阵掌声响起，穿插着快门声。
这段视频到这里结束。
郁桃点开第二段，明显是辩论赛分出胜负后的赛后总结，台下观众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路砚迟打开话筒，又有人为他停下脚步。
先是一段作为“最佳辩手”的发言，行云流水地说完之后，他靠得近了点儿，清冽的声线压得很低。
“抱歉占用大家一分钟的时间。”
“接下来的这段话，要拍视频的请随意，发到学校论坛上也随意。”
说话声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已经有反应快的人拿出手机拍照，甚至有都出去了还折返回来看热闹的。
路砚迟的手搭着话筒，压了压眉眼。
“昨天那条帖子我知道，底下的回帖我也都看了。”
“我想请有些人不要那么无聊。”
“女生是我朋友，信口胡说的停一停，很没礼貌。”
台下安静了几秒钟，很快响起窃窃私语声。
路砚迟面对关于自己的那些闲言碎语，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这是他第一次回应。
郁桃退出帖子，一刷新，路砚迟那段视频已经被挂到校园论坛置顶栏。
公告也有更新一条。
【管理员：切勿故意发布不实内容】
郁桃心念一动。
她打开和林初夏的聊天界面【辩论赛结束了吗？】
林初夏很快回复【你忙完了？】
【一开始放了学校辩论社的宣传视频，还有一个小热身赛，正式比赛六点多才开始，我看了一半就回去了】
过了会儿，林初夏又发来一条【好像刚结束，我朋友说她才出来没多久】
郁桃眼睛一亮，回复【好】
她把手机放进口袋，接着走进综合楼，坐上电梯。
电梯门打开，五楼的走廊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在往外走，他们和郁桃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多看一眼。
“那个女生有点眼熟？”
“有吗…”
说话声被郁桃抛之脑后，她好像能听到风吹过耳畔的轻响。到后来，走路变成小跑，她微喘着气，差点和出门的人撞个满怀。
手里的包一下没拿稳翻了个面，口红和几支笔叮铃咣铛地掉出来，郁桃懊恼地低着头道歉，蹲下身去捡。
她新买的唇釉，蜜桃色。
郁桃的手刚伸过去，那支唇釉被对面的人先一步拿起来，放在手里，随意地转了个方向。
“急什么？”
郁桃抬起头，因为刚才的那段小跑，她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几缕发丝粘了起来。
路砚迟看着他，眉梢轻挑。
“这么想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