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调的路灯光晕里,郁桃的头发被晚风吹得好乱,和白天的场景几乎一样,她把雨伞倾斜向路砚迟。
路砚迟的影子倒映在街角店铺的玻璃上,透出些不同于她印象里的倦意和冷漠。
郁桃抿了抿唇:“没带伞吗?”
路砚迟低头:“嗯。”
郁桃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初夏,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看起来是误会了。
郁桃哭笑不得,用口型说:“回去解释。”
林初夏大大咧咧地摆手,一副“我懂的”的样子。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点敲在伞面上的声音很轻,郁桃和路砚迟对视一眼,心跳忽地快一拍。
她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跟我朋友用一把伞,这把伞你拿去用吧。”
路砚迟插着兜,尾音微不可查地一挑:“这么快就来还人情了?这么不想欠着我啊。”
郁桃不太懂这人的想法,浅淡的表情生动起来:“…你就不要就算了。”
“谢了。”路砚迟一顿,放缓声音。
郁桃嗯了声,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向了自己手里的纸袋,没多想就拎起来给他看:“要吗?你以前买过的。”
这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好好吃晚饭的样子。
路砚迟垂着眼眸看她:“至于这么关心我。”
郁桃耳尖一热,收回手。
路砚迟一伸手,先一步从袋子里拿了个包装好的面包出来:“不辜负你的好心。”
他的发尾有些潮湿。
郁桃把伞递给他,跟林初夏打一顶伞。林初夏呲着大牙乐:“那不路砚迟吗,你们怎么认识的,真是的也不告诉我…”
郁桃知道林初夏肯定误会了,她认真地解释:“就说过几次话而已,不怎么熟。”
迈进学校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
路砚迟往另一个方向走,他的对面走过来几个人,有男有女,说说笑笑,看样子是带着伞来接他。
郁桃收回视线。
其实他好像也不是很需要她的伞。路砚迟是什么人呢,他应该从来都不缺爱和在意。
林初夏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郁桃回了回神,唇角微扬:“当然是真的,他可能都不记得我叫什么,这种程度的不熟。”
林初夏拖长尾音:“哦…”
郁桃垂下眼帘。
周二下午没课,郁桃抽空回了趟家。
最近天气转冷,宿舍里的被子有些薄,她打算回家把厚被子和秋冬衣服打包一点过来。
她家在宜京郊区的镇上,坐城际列车,再转一趟公交。
几次转车,路上也花了不少时间。
郁桃没吃午饭,在小区楼下的小店里买了个煎饼,店里的阿姨絮絮叨叨地和她闲聊:“妹妹,念书怎么样?”
郁桃笑了笑:“蛮好的。”
阿姨利落地把煎饼递给她:“拿着。”
郁桃咬了一口煎饼,提了提挂在肩膀上的单肩包,在老小区里绕来绕去,顺便和公园里下棋的大爷大妈打招呼。
镇上的一个老小区,居民楼一共六层,郁桃家住在二楼。
隔音不是很好,楼里有些吵闹。屋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先一步于钥匙碰撞的叮当声,飘进郁桃的耳朵里。
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她往里看了一眼。
廖浩成坐在客厅的餐桌前,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他对面是个看上去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朋友。
郁桃默不作声了一会儿,还是从厨房出来的梁欣晴先看到她,过来拉开了门:“回来了,傻站在门外干什么?”
今天天气阴沉,阳台窗帘半开,露出灰蒙蒙浮云,偶尔有几只鸟掠过视线。
廖浩成闻声看过来,点了下头:“回来了?”
郁桃低低地嗯了声。
家里有人在。
郁桃是个认生又很没安全感的人。
她忽视客人上下打量的目光,转头对梁欣晴说:“我先去收拾东西了。”
看着一下被带上的房门,梁筱晴有些无奈地嘀咕一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郁桃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小小的衣柜。她按亮台灯,房间被温馨的暖黄色笼罩。
她伸了个懒腰,把行李箱打开,从衣柜里拿出一些秋冬穿的衣服,一件件叠好装进箱子里。
忙活了一阵,衣服叠好了,还差被子。被子不在这个房间,郁桃起身打开房门。
客人还没走,兴致盎然地和廖浩成攀谈,大概不知道这里的隔音不好。
“刚才那个是你女儿?”
廖浩成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略一迟疑:“嗯。”
对方追问道:“工作了吗?”
“还在上大学。”廖浩成回答。
对方啧了声,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老廖,你家姑娘这么标致,以后管不住啊。”
廖浩成和他碰了碰杯,笑道:“你说什么玩笑话,我巴不得她能钓个金龟婿回来。”
“哈哈,那到时候记得也请我吃饭。”
“当然…”
客厅里的对话声变得有些刺耳,郁桃等他们换到下一个话题,再神情淡漠地推开房门出去。
廖浩成他们两个人依然在天南海北地闲扯,根本没注意到郁桃。郁桃抱着被子回房间,一回头看到了梁筱晴。
梁筱晴擦了擦手:“我帮你叠。”
郁桃没拒绝:“好。”
被子叠好了,郁桃看了眼梁筱晴,房间里时钟的走针声一下一下地落在耳畔。
梁筱晴开口问她:“在学校里感觉怎么样?”
郁桃点头:“还可以。”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梁筱晴俯身捋好床单,在床沿坐下。
郁桃认真地想了想。上课,吃饭,睡觉…她不怎么参加活动,大学生活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定要说有的话,加了摄影社团。
之前摄影社团的招新结束后,他们这些新生在工作室见了一次,徐彦凡热情地给他们拍了张照片。
郁桃想起来自己刚才把帆布包随手丢在床上,那张照片就放在包里,这会儿露出了一个角。
没等她说,梁筱晴先看到了。她一伸手,把那张照片拿过来:“这是什么照片,你们班的合影吗?”
这张合影,群里还有人吐槽过。
徐彦凡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大家可以借此机会认一下彼此,于是在照片下面标注了姓名,跟拍毕业照似的。
当时群里有人发了个【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包,辣评道【睡完午觉看到这个懵了,还以为自己刚毕业了】
郁桃想起当时群里热闹的氛围,唇角细微地一扬,回答说:“不是,是我们学校的兴趣社团的合影。”
“是吗?”梁筱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挺好的,能认识些朋友。你站在哪里?”
郁桃指给她看:“这里。”
她的指尖划过照片,不由自主地看向站在最后的男生。路砚迟那天也来了,拍了个照就走。
他站在她的斜对角,几乎是最远的距离。
梁筱晴低着头看照片,她穿着竹青色的棉布连衣裙,台灯的光晕勾勒着侧脸,看得很细致。
“是摄影社?”梁筱晴忽然问。
郁桃愣一下:“嗯。”
梁筱晴用故作自然的语气问:“你们学校没有交响乐团吗,我以为你会喜欢那个。”
郁桃垂在身侧的手稍稍收紧,看了眼放在角落里的琴包,和她走的时候一样,大提琴在褪色的布窗帘旁边缄默不语。
郁桃学是跟着梁筱晴学的大提琴。
早年间郁桃的外祖父母开店攒了笔钱,买了村里第一把大提琴,让梁筱晴去学她喜欢的音乐。
后来店铺生意一般,夫妻二人年纪也大了,索性关了店,回农村翻新了老宅,种种蔬菜,养养鸡鸭鹅。
现在这套小房子是他们买给女儿的,虽然地段不好,还是二手房,但对他们一家来说也足够了。
郁桃摇摇头:“现在没空拉琴了。”
梁筱晴把照片随手放下,略过了个话题:“吃午饭了吗?我做了桂花糕,在厨房里。”
郁桃说好。
门被带上,房间里剩下梁筱晴一个人。她揉了揉脖子,把那张照片拿过来,想帮郁桃放到书桌上。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雾蒙蒙的一片,雨珠挂在玻璃窗上。树叶又掉了不少,有些萧瑟。
梁筱晴拿着照片,余光扫到一个之前没注意的名字。
她几乎是下意识皱紧眉头,眸光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自己没看错。
“…”
梁筱晴的指节收紧,手里的合影被硬生生捏出折痕。片刻,她慢慢缓了口气,脱力般地滑坐下去。
雨点敲在玻璃窗上。
梁筱晴脸色复杂地扶着额头,她在想,同名同姓的概率有多少。这座城市那么大,也许只是一个巧合。
姓路的,又不止一家。
…
郁桃回房间,看到照片被放在书桌。
她拿起来,装进了自己的相册里。相册里其实没有多少照片,零零散散的几页而已。
以前有人惊讶地问过她你们家没有全家福吗?郁桃浅浅地点头,说没有。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的父亲回到老家生活,从那之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梁筱晴以前做大提琴老师,工作忙碌,时常顾不上她。后来工作不忙了,不过那时候的郁桃已经有些不习惯那些迟来的关心和亲昵。
郁桃合上相册放进柜子里,瞥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忽然想起来,明天就摄影社的新生聚餐的日子。
翌日。
郁桃给林初夏发了条消息,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后者就从校门口走出来,打了个招呼:“小桃。”
路过一家店,林初夏停下来在玻璃窗上照镜子,理了理头发,边半开玩笑地说:“啧啧,还得是路公子,快三十个人呢,说请就请。”
她理完头发,转头眨了下眼睛:“这摄影社。咱们算是来对了。”
郁桃知道她在开玩笑,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打趣道:“怎么,以后天天下馆子?”
林初夏撇撇嘴:“那可不。”
一路聊着天,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到了目的地。大学城里有广场和步行街,步行街叫西街,餐馆、潮牌店、桌游店等等应有尽有,他们经常来。
今天吃饭的店叫听鹤,郁桃来之前特意搜索过,是家江南菜馆,在宜京颇有名气,听说位置不好订。
郁桃和林初夏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过院落里的月洞门,晚风吹过,一池秋水泛起涟漪,尾尾锦鲤游弋。
他们这边二十多个人,订了三桌位置。这会儿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人还没到齐。
郁桃挑了桌人最少的位置坐下,林初夏坐在她身边。这桌除了她们还有一个女生,简单问好之后就没说话了。
林初夏开始闲聊,手机上是校园论坛的界面:“你看,又有人在问商院路砚迟…”
话音未落,郁桃的另一边也有人坐下。
郁桃抬起头,和来人对视一眼。
是个穿着短袖的男生,孟卓轩,也是广告系的。他们虽然在一个班,但一句话都没说过。
“嗨。”孟卓轩闲闲地转眸,打招呼。
林初夏不认识他,还以为是郁桃的朋友,友好地笑了笑:“你好。”
郁桃也点了下头。
孟卓轩哦了声,支着腿,低下头玩手机。
眼看着他无意识地靠近,郁桃不得已往边上挪了挪,刚刚按亮手机,就听见孟卓轩的声音:“哎,我说。”
郁桃抬头:“怎么了?”
孟卓轩托着下巴,斜睨她一眼,语气里有点自以为是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才来摄影社的。”
郁桃微微蹙眉:“什么?”
林初夏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孟卓轩嬉皮笑脸,故作狡黠地扬了扬下巴:“为了路砚迟是吧,你们女生不都喜欢他。”
郁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这下无语地别开头,干脆地说了句不是。
她填报名表的时候,压根都不知道路砚迟在摄影社,怎么可能是为了他才来,只能说是个巧合。
林初夏也有些尴尬:“你想多了,还真不是。”
孟卓轩依然一副自作聪明的表情:“虽然我不觉得他哪里帅了,但你俩这不明显是不好意思说,别装啦。”
他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不知道他那些破事,我听说他以前脚踏两条船,人家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啧啧啧,真是…”
郁桃的眉心一跳,脱口而出:“口说无凭。”
说完她自己都一愣。
她很了解路砚迟吗?能这么想也不想就帮他说话,潜意识里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孟卓轩啧了声:“你怎么确定他不是?我聊天记录都在,要不要给你看?”
他坐得没个正形,一边晃腿一边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郁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地要议论路砚迟,索性不搭理他。
孟卓轩把手机递过去给她看,郁桃其实根本没看,她也没说话,一脸淡然。
孟卓轩得意地以为她被说服了,更得寸进尺地凑过来:“我说什么,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渣男…”
郁桃懒得理他,装作没听见,正想转头跟林初夏说话,余光瞥见靠过来的身影。
下一秒,清冽又懒倦的声音落在耳畔,像羽毛似的,她耳尖一痒。
“被说服了?”
“不再相信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