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易一行人日夜兼程,跑废了数匹马,十几日的路途,硬生生在九日内跑完。
这日一早,岷州西城门守卫正在换班,忽见一路人马飞驰而来,浓烟滚滚,瞧不见其首领面貌,侍卫长心一惊,忙登上城门眺望。
“来者何人——”他高声斥问。
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短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面颊,直直插入后方。
侍卫长惊呼,抱头躲避,下头的守卫兵以为来敌,忙手忙脚乱地准备关上城门躲避,却见对方领头之人高高扬起一面明黄旗帜,口中呼道:“锦衣卫办事,闲者回避!”
众人一看见那旗帜就傻了眼,明黄乃天子服色,谁也不敢乱开玩笑。
锦衣卫来岷州了!
士卒们惊惶不定,“扑通扑通”跪在路边,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首领,看也未看他们,马蹄疾驰而去。
他身后还跟着百来个锦衣卫,马蹄溅起的尘土糊了路人一脸,百姓们也被吓到,瑟缩着跪倒在地。
侍卫长壮着胆子抬头,眼见锦衣卫一行人往诚王府去了,心中不解。
王爷出去打仗了,锦衣卫的人来做什么……
他打了个寒颤,忽而疾步下楼,拔脚往诚王府跑去。
如今王府里就只有王妃和小世子,这锦衣卫看着来者不善,若是王府出了事,可怎么办?
诚王府中,韦氏正在同李翊说话,嘱咐他近日不要去城外晃荡,李翊敷衍地应和她。
正说着话,张嬷嬷忽然进来,脸色煞白,附身在韦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韦氏听着听着,手中捧着的茶杯便直直摔落在地。
“啪”的一声,叫她回过神来,她脸色也苍白起来,倏地站起身,对李翊道:“长生,宫里来人了,随我出去迎接。”
李翊面露惊讶:“宫里怎么会来人?”
韦氏没答,让人端了热水给李翊洁面净手,她自己则进了内室,让锦心给她重新梳个庄重的发髻。
锦心挽了个牡丹髻,询问主子要戴哪个发饰,问了几遍,韦氏都像是没听到。
她心中疑惑,低头往镜子中看去。
王妃面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乍看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似的。
锦心吓了一跳,忽听外头一阵吵闹,张嬷嬷失了稳重,奔进内室,高声喊道:“王妃,世子,圣旨来了!”
韦氏一下被唤回了神,随意将两支簪子插在头上,再起身时,脸色已十分平静。
她故作镇定地出去,李翊等着她,并没有多问,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往王府门口行去。
“长生,待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要忍耐。”韦氏低声嘱咐。
李翊虽不解,但见母妃表情严肃,顺从地应下。
两人到了王府门前,只见锦衣卫乌压压地将王府围住,为首之人一身黑色劲装,负手立在阶下,并未穿飞鱼服,只在腰间挂着锦衣卫的令牌,李翊抬眼看去,正好和那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只是一个眼神交汇,李翊便察觉出此人的危险。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梁易,参见诚王妃、世子。”梁易上前恭敬行礼。
他飞快地扫了这母子二人一眼。
诚王妃不提,这诚王世子瞧着并不强悍,只一张面皮生得好,跟他那虎背蜂腰威风凛凛的爹还差得远,梁易心生不屑,这样的小鸡崽子,主子也用得着担心?
还派了这么多人来,生怕他反抗,梁易笑了笑。
韦氏叫他起身,接着就反过来,该她和李翊跪下接旨了。
“皇上口谕,请诚王妃、诚王世子接旨。”梁易跨上台阶,高声喊道。
他声音洪亮,连珠跪在几丈远处,也将皇帝的旨意听得清清楚楚。
李翊听完后,脸色突变,正想抬头去问梁易,却被韦氏掐着胳膊阻止了。
“臣妇领旨——”韦氏先叩首,李翊被她逼着,抬眼见梁易淡漠却不容置喙的目光,心中气愤,却只能同样伏下身。
这皇帝说得好听,什么柳太后思念诚王,以致夜不能寐,然而诚王身在战场,只好接诚王世子进宫侍奉。
李翊向来最厌恶这种说话弯弯绕绕的人,想接他进京当人质就直说,何必安一个孝名在他头上。
他长这么大,除了两岁时先帝病重,他随父王进宫看望,顺带见到了他名义上的“皇祖母”,自小皇帝即位后,诚王就再没有被允许过进京了。
太后挂念父王,怎么听都像个笑话。
李翊心中憎恶小皇帝和柳太后卑鄙,但想起韦氏的劝诫,还是将这口气吞了下去。
梁易淡淡看他一眼:“世子,烦请尽快随卑职出发,免得误了圣旨。”
小皇帝养的狗也这样讨厌!
李翊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露出了一个笑:“梁大人说的是,但再怎么急迫,也得容本世子先收拾些行李吧。”
他并不惊慌,反倒叫梁易多看了一眼。
“那是自然。”梁易回道,笑意不达眼底。
李翊扶着韦氏回到正院,张嬷嬷已经将他的东西简单收拾了,由崔秀拿着。
李翊蹙眉低声问:“母妃,您早知此事?”
韦氏未答,谆谆嘱咐道:“梁易不简单,你路上一定要谨慎,不要激怒他,到了京城,也要低调行事。”
李翊知道这一去,或许有千难万险,他心中不是没有畏惧,但是母妃泪眼婆娑,父王又不在府中,他必须要坚强。
“你父王还在前线,想必梁易也不敢怠慢你,但是你要记着,他上面的那位。”韦氏在他耳边低语,李翊出了一身冷汗,再看母妃,原来她也是强作镇定,她的唇开开合合,半点血色都没有。
李翊握紧她的手,点头:“儿子知道了,母妃放心。”
韦氏很难放心。
她低声道:“我让崔秀和连珠跟着你,遇到事情,不要擅作决定,先同连珠商量。”
李翊闻言颇为惊讶,着急道:“母妃,崔秀也就算了,怎么能让连珠跟我去呢!”
路上那样危险!
他抬眼去寻连珠的身影,她安静站在珠帘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原来她早已知道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李翊心生无力,母妃到此时还想瞒着他,是不是在她心中,自己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韦氏怜爱地摸摸他的脸,叹息道:“母妃管不了你了,此去一路小心。”
李翊默然,忽而掀袍跪下,磕了三个头。
“请母妃放心,儿子定会小心,也请母妃照顾好自己。”
韦氏连连点头,她背过身去抹泪,母子二人才说了一会儿话,就有锦衣卫来催促,李翊清点了行李,临行前深深看了韦氏一眼,大步离去。
才出正院,一阵凄厉哭声随风传来,李翊顿住脚步,半晌才咬牙继续迈步。
“世子收拾好了?可否出发?”见他出来,梁易挑了挑眉问道。
这娇生惯养的小世子就是金贵,还有两个下人跟着伺候。
梁易瞥了眼崔秀和连珠,心中嗤笑,就这两人,路上可别被野狼给叼了。
“可,这一路辛苦梁大人。”李翊客气道。
梁易并未苛待李翊,还为他安排了一辆马车,只是对着崔秀和连珠,他就没有那么客气了,随意道:“世子,你这两个下人,是跟着您坐车还是骑马?卑职的马性子烈,可别摔下来把骨头踩碎了。”
明面上是在说崔秀他们弱不禁风,可梁易的目光,却是落在李翊身上的。
明晃晃的羞辱,李翊脸色红了又白,连珠忙上前拉住他,怕他跟梁易吵起来,先一步开口:“回大人,崔秀骑马,奴婢跟着世子坐车。”
梁易鹰隼似的目光看过来。
这小丫头倒有点意思。
梁易嗤了一声,让人牵了匹小马过来给崔秀,自己翻身上马,用力夹了夹马腹,冲到前面去领路。
李翊脸色平静下来,自己跃上马车,再伸手将连珠拉了上来。
手指搭在他手心的那一刻,连珠感受到一片濡湿,她愣了愣,才顺势爬上马车。
驾车的锦衣卫挥动马鞭,马车便缓缓动了,连珠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锦衣卫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要在路上逃跑,是不可能的。
马车辘辘而行,王府青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渐渐的,成为了一团模糊的光点。
连珠放下帘子,眨了眨酸涩的眼,看向李翊。
少年端坐着,双手搁在膝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他并没有说话,只有那起伏的呼吸声,昭示着并不平静的心情。
连珠忽然对他生出了些怜悯。
李翊这样的天之骄子,众星捧月的长大,在今日才初次体会到屈居人下、忍辱负重的痛苦,心中愤懑,却无法宣泄。
他要强、好胜,今日被梁易羞辱,心中定是不好受。
前世他独自一人坐在上京的马车里,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感受到连珠的目光,李翊缓缓睁开眼。
令人惊讶的是,除了眼底有些赤红,连珠并未从他眼中看出愤怒。
李翊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半晌之后,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塞进她手中。
连珠低头一看,是一把匕首,手掌长,黄铜柄上雕着雄狮,是李翊平常用来防身的。
“藏好,不要被他们伤到。”李翊压低了声音嘱咐。
连珠不由吃惊,明明是他自己更危险,他还有心思担心她?
连珠不要。
她将匕首还给他,李翊拧眉,不赞同地看着她。
在他惊讶的目光中,连珠附身摸索一阵,从自己的裤腿中摸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
这是韦允安送给李翊的,又被他扔给了她。
连珠缩了缩脖子,她也怕死。
梁易来时走的捷径,但是回程路上带着李翊,不得不选择更安全的官道,岷州出城后是一座山岭,翻过山还有好几十里路才能上官道,由于天色已晚,梁易便选择在山脚下先扎营,第二日一早再赶路。
崔秀骑了一整天的马,腿软的像是面条捏的,从马上翻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引得正在扎营的锦衣卫们哄然大笑。
李翊的帐子被锦衣卫们围在中央,他走到哪儿都有人紧紧跟随,俨然是将他当犯人对待。
他笑了笑,索性进了帐子,一步也不往外迈,
梁易斜倚在树上,将小世子的所有举动尽收眼底,笑了一声。
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巅缓缓坠落,最后一缕日光消散,众人将捉来的野物烤食后,又在营地周围燃起篝火,以驱逐山间野狼。
前半夜十分平静,直到丑时末,一声惨叫,划破了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世子连珠历险记,第一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