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珠心里存着事,虽然面上瞧不出来,但依然骗不了白薇。
这日两人送李翊去了书房,回到屋里,白薇便叫住了她。
“王妃那日和你说什么了?”白薇掩上窗,低声问。
连珠骤然抬头,下意识否认道,“没什么,只是吩咐我好好伺候主子。”
白薇嗔怪地瞪她一眼,佯怒道:“你这小丫头还想骗我,若真是没什么,你会整日心神不宁的?”
连珠抿唇,她倒是忘记了,白薇心细如发,怎么会察觉不了她的异样。
只是她并不是很愿把这事告诉白薇。
她和白薇从小一起长大,在她心里,白薇是亲姐姐一样的存在,但她知道,这件事若告诉了白薇,并不会得到理解。
白薇和王妃一样,都希望她成为李翊的房里人。
“连珠,你也不必瞒着我了。”
见她久久难以开口,白薇忍不住先说了出来,她拉过连珠的手,语重心长道:“我头先已与你说过了,王妃和世子,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主子,世子爷心里是有你的,你跟着他,怎么也比当个奴婢好。”
白薇叹口气,低声道:“你与我不同,我这辈子最多也就混上个管事妈妈,可你呢,将来若能为爷开枝散叶,那府里谁还敢瞧不起你?”
她是家生子,爹娘都在王府中伺候,年前,她满了十六,王妃便给她定下了亲事。
男方是府里掌管着采买的王管事家二小子,叫做朱荣,今年十八,都是一个府里长大的,白薇自然认识。朱荣高高瘦瘦的,脸庞方正,做事踏实,将来是要接王管事的班的。
白薇倒没有什么满不满意,她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朱荣比大部分家丁要好,她也就接受了。
索性她自己脱不了奴籍,还折腾什么呢?
她认命了,但她却不想连珠同她一样。
连珠长得好,又懂诗书,府中哪个小厮配得上?
且都知道世子爷离不得连珠,连珠眼看就要及笄,王妃却从不提起她的亲事,不也是存了那心思吗?
虽说只是个通房,但世子爷那样看重连珠,将来说不定就成了侧夫人呢?
就像府里的郑夫人一样,有奴仆伺候,儿女也能养在身边,也算是个正经主子了,又有哪一点不好呢?
连珠何尝不明白白薇的意思,若不是前世得到了教训,她也会以为这是件好事。
“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见她低头沉默,白薇焦急不已。
她不明白连珠在犹豫什么。
连珠抿唇,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姐姐,我不想嫁人,我想给自己赎身,然后出府去。”
白薇难掩震惊,她想过诸多原因,也不曾想到,连珠竟存着出府的心思。
连珠并不是在说笑,她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坚决。这样的连珠,倒让白薇感觉有一丝陌生了。
许久后,她才回过神,呐呐道:“可是……可是爷怎会放你出去?”
连珠不知何时存了这样胆大的心思,白薇的心狂跳起来,世子知道这件事吗?不,世子应当不知道,不然早就动怒了。
连珠垂眸,面色平静道:“所以,薇姐姐千万不要告诉世子爷。”
白薇捂住心口点头。
连珠等着王妃传她回话,但过了小半月也没等到,白薇打探了消息回来,说是王妃的大哥要过来府上,王府里这段日子都在准备给韦大人接风洗尘。
连珠不由松了一口气,王妃忙不过来才好。
舅舅要来,李翊满掩高兴,带着崔秀偷偷上街,精心挑选了几样礼物。
因是背着王妃翻墙出去的,李翊回来时也不敢声张,回到听松院,便吩咐崔秀将东西放好,自己依旧回书房读书。
正要穿过垂花门,却听见树荫处有人正在说话。
他本想路过,又听见她们提起了连珠的名字,于是便停住脚步,躲在门后听了一会儿。
说话的其中一人是他院里的丫鬟白芷,另外一人是个老妈妈。
只听白芷问:“赵妈妈,您可打听仔细了,王妃真是这样说的?”
赵妈妈道:“出不了错,好姑娘,老婆子可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打听到的,王妃那日唤连珠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白芷似有不甘,埋怨道:“王妃怎会选中了她!那死丫头哪里好了,哪里配得上爷!”
赵妈妈呵呵笑,“这老婆子就不知道了,依我看呀,连珠哪里都比不上姑娘你,许是她嘴巴甜,会哄主子高兴吧。”
白芷哼了一声,“我早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想爬上爷的床,也得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二人再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便相继离开了。
李翊在门后又站了一会儿,脸渐渐红透了。
他不知自己怎么走回去的,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进了书房,正好瞧见连珠坐在榻下看书。
她看得出神,他的脚步并未惊扰到她。
一缕日光透过竹帘,落在她的侧脸上,她垂眸,纤长羽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光影,看到有趣之处,她启唇低声诵读,微微翘起的红唇比窗外的芙蓉还要娇艳。
李翊心口狂跳,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整个人像是熟透了,连耳垂都红得滴血。
他其实还要写一篇文章,晚饭后给父王检查,但他就是挪动不了脚步。
如果能一直站在这里看着她,也挺好的。
可惜的是,没过多久,连珠便察觉他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见李翊面红耳赤的,连珠柔和地问道:“爷怎么热成这样了?快把衣服换了松快松快,奴婢去给您倒茶。”
她说着就要上来帮李翊脱外袍,刚解开一颗扣子,李翊便抓住她的手,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到几步开外。
“不……不必了。”面对她疑惑地目光,李翊磕磕绊绊道。
他攥着衣襟转过身去,留下一双通红的耳朵对着连珠,瓮声瓮气道:“我……我自己来,你去倒茶吧。”
又发的哪门子疯?连珠看不懂,依言出去给他煮茶了。
李翊换了衣服出来坐下,抓起桌上的冷茶狂灌了几口,沸腾的心才冷静下来一点。
他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是母妃想要把连珠赏给他吗?何至于如此方寸大乱。
他知道母妃在为他挑选通房,书院里好些人都有通房,私下几个好友说荤话,他也听过,并不觉得那些事儿有什么美妙的。
不过若是换做他和连珠……
李翊只不过想了一瞬,脸上又染上绯色,哀嚎一声将自己埋进书中。
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勒令自己不许去想这些腌臜事,连珠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呢。
等连珠端了茶进来,李翊已经一脸正色地在练字了,她将茶盏轻轻摆在一旁,便又回榻下看书去了。
李翊临了两篇字,心神稍定,抬眼的功夫,见连珠对着画册蹙眉,轻声问道:“何处看不明白?”
连珠迟疑地看过来,心绪复杂。
诚然,李翊很多时候都是个极好的主子。他的书房任由她进出,里面的书她也能随意翻看,若是遇到不懂的地方,他也乐于帮她解答。
若只是主仆,她应该对李翊感激涕零才是。
“傻了不成?”见她呆呆的,李翊不由笑了,招手让她过来。
李翊拿起她正在看的画册,满篇都是各样的鸟雀,问道:“你是想画鸟?”
连珠回过神,摇了摇头,“不是,我想给薇姐姐做幅花样子,但总画不好鸳鸯。”
白薇九月初五就要成亲了,连珠想托人给她做床喜被,花样子也早就想好了,就画最吉利的鸳鸯戏水。
只是她不善画鸟禽,照着画册描了几幅,总觉得差些意思。
李翊让她将先前画的那几张鸳鸯找出来,只略微翻看,就找出了问题所在。
“你瞧”李翊给她让开位置,指着她画的那几只鸳鸯。
“形是有了,可没有神,鸳鸯戏水,怎会全都傻傻地浮在水面上呢。”他绕过连珠,去笔架上取了一只笔,沾了墨,几笔便勾勒出两只追逐戏水的小鸳鸯。
前头的鸳鸯扭头看着后头的,两只鸟尾羽覆在一起,亲密无间。
连珠恍然大悟,伸手描绘了几笔,骤然抬头,雀跃道:“原是这样!我以为……”
话声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两人站得如此亲近,李翊一只手绕过她的腰,搁在书案边上,像是从背后抱着她似的。
他比她高出许多,连珠刚才那一抬头,额头恰好擦过他的下颌,温热的触感,叫两人都愣住了。
李翊低头,正好对上她秋水似的眼眸,甚至还看见了她乌黑瞳仁中倒映着的自己,她的唇因惊讶而微启,艳丽得叫人难以招架。
屋子里摆了两盆冰,但还是热的人脸红。
一室寂静,两人的呼吸交缠,李翊脸上一热,先一步挪动了位置。
他飞快地背过身,轻咳一记,哑声道:“你……你出去吧,我要读书了,让崔秀进来伺候。”
连珠退后几步,脸上也是一片灼热,嗫嚅着应下,逃似的出去了。
崔秀正在自己屋里打瞌睡呢,被连珠叫走还一头雾水,进了书房,两眼一瞪,惊叫道:“爷!您怎么流血了!”
他飞奔过去,李翊仰头坐着,一手拿帕子捂着鼻子,扔了支笔过来,怒道:“你喊什么喊!”
帕子上一团鲜红,李翊嫌弃地扔给崔秀,咬牙道:“去,给爷煮一壶黄连水来,爷吃了好下下火。”
崔秀心疼坏了,忙不迭地去了。
李翊心里窝着一团火,不知该如何释放,见了桌上连珠留下的鸳鸯,更是恼怒。
都是这鸳鸯惹的祸!
李翊将画册扔到一旁,暗自庆幸,幸好当时足够机敏,没叫连珠瞧见他这狼狈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李翊打一开始就是个恋爱脑,没得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