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肃王武瑛玖重兵在握、凯旋归来,却选择了解甲弄权、还兵于朝,他心中珍视的东西,除了名正言顺外,实则还有,
人伦孝道。
便如同他此刻冷汗直流之际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的那句:
“母妃是母妃,本王是本王。”
无论慧妃做什么,那只代表慧妃自己的意志,旁人不能将慧妃的意志强加在肃王身上。
纵使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纵使他们一起并肩作战多年,他们身上也有化不开的隔阂、绕不开的人。
比方说当今。
夫妻情分或可随意尽,但父子人伦轻易断不了。
如同凌姑娘亲眼所见,当今已近油尽,但明灯依然不灭。
天子早已失却了号令大雍帝国的能力,可是他的身侧依然有数万禁军,数年如一日地守卫着他的安全。
鸣金山这座铜墙铁壁,便连协理后宫的慧妃轻易也不能将手伸进来。
盛夏时分,有颗颗分明的汗珠从肃王武瑛玖的额头冒出,同他腕上暴起的青筋一样,让凌照水心生不忍。
她由心向外不受控地开了口,高喊:
“松手。”
肃王在极力忍耐,好似没听见凌姑娘所言,她有些着急,抬高了音量,重复道:
“武瑛玖,叫你松手,听到了没有!”
“是哪个庸医教你的这两败俱伤的笨办法?”
“陛下疯得厉害,再咬下去你一块好好的血肉就没有了!”
她劝不动他,只好作罢。
随即动作利落地从那随身的布袋中掏出了一根粗细适中的银针,持针如握笔,眼疾手快地将银针扎进了帝王头顶的一处要穴里。
帝王当即昏厥,歪倒在床榻一边,亦松了被他死咬住的肃王武瑛玖的那条小臂。
肃王殿下的小臂,算是保住了。
武瑛玖不在乎这点小伤,但他嫌小臂上的白沫脏。
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自个身上摸索,似乎是想要寻一条随身的帕子来擦拭手臂上的脏污,分神之际受伤的那只手上却被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突然贯入。
那人以纤柔的五指为器,将肃王的手撑开,将他的小臂固定。
他的耳边,一个软糯糯却恶狠狠的声音随之贯入:
“肃王殿下,您平日都是拿那条帕子擦拭脏东西的吗?”
他说他时时将那帕子带在身上,那么此刻他着急寻东西擦拭,便定是在找寻那条帕子了。
肃王武瑛玖低头看向两人十指相交处,便发现凌姑娘已经抢先将一条洁净的帕子覆在了他的小臂上,凌姑娘旋即再次展神医的绝技,连施三道针,才将肃王武瑛玖臂上的血止住了。
肃王脱口而出便道:
“你竟真的会医术?”
凌姑娘低着头,伺弄着伤口时神色专注,颇有些医者风范,与方才执针扎向帝王时完全判若两人。
闻言,她连头都没有抬:
“包括奴家父亲在内,凌家祖上出过三任太医院掌院。奴家有些家学傍身,不足为奇。”
肃王武瑛玖点头,凌家在京都盘旋数百年,算起来比大雍建制还要长久,凌家祖上出过的能人不少,家族虽几经起伏,但一直是底蕴犹存。到了凌捭阖手上,才真的算落没了。
族人尽数被遣散,家产尽数充了公。
只那些陈年的古籍,被洒落在凌乱的角落里,来来往往,无人问津。
昔年凌照水捡回了几本医书,原只为了不忘先人血泪,没想到从中习得的些微招数,竟比那银钱和珠宝更能派上用场。
肃王武瑛玖的伤口擦干净了,血止住了,却还不算完。
为防万一,得抹上些药。
为此凌姑娘咬牙切齿数回,想要对自己的下唇痛下狠口,却终究下不了那份狠心。
她忍过世间极痛,至此便落下阴影,怕了寻常小痛。
几番尝试无果被肃王武瑛玖看穿,他说了一句:
“我来。”
凌姑娘不明其意疑惑抬头,便见肃王武瑛玖的身躯正跨过两臂之长欺压而来。
凌姑娘这个时候想要撤退,却因十指相连被肃王武瑛玖一把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不算遥远的距离。
猝不及防地,凌姑娘撞进肃王的怀里。
觊觎已久地,肃王的唇压覆在了凌姑娘的唇上。
辗转厮磨,不容拒绝。抵足相控,令其无处可逃。
直至唇破血流。
凌姑娘被肃王搅动得颇为心烦意乱,暗掐人中以稳心神,方冷语道:
“肃王殿下想要奴家的血,直言便是。”
西域第一美女梅香食花饮露而生,这一世不知道吃进去多少灵芝雪莲、名花异草,便连带她的血都有了解百毒的功效。
凌照水是梅香的骨血,她的血至少也该有一半的功效吧。
凌姑娘这样想着,伸出一指,沾染了自己唇上的血,想要将血涂抹在肃王的伤口上,却发现方才一番挣扎之下,那原本已然被止住的血,已经染红了肃王武瑛玖整一条小臂,连带他的前襟,也濡湿了一片。
肃王却恍若未觉,他仍在回味那久未沾染的人间食色,丝毫没有将这点小痛小伤放在心上。
“凌姑娘此言差矣,本王不想要你的血。”
肃王武瑛玖环视四壁,在凌姑娘为其焦急的脸上久久流连,方道:
“在这个房间里,本王想做的事情从始至终、反反复复只有一件。”
唇上的回味犹在,凌照水浑身一凛,那用来固定肃王小臂的五指也跟着回缩,却被肃王武瑛玖一把握住。
肃王的眼神想要将凌姑娘洞穿,他眼见着红晕在她脸上升腾,蔓延至耳根,言语间亦是紧追不放:
“哝哝,本王可以替你查清凌捭阖之案的一切细枝末节。”
见她无动于衷,他又接着蛊惑:
“如果你开口,本王可以考虑借兵给达拉王子,助其复国。”
“本王也可以不追查凌三川的来历,只要你承认你就是哝哝”
方才,当肃王的唇触及凌照水的唇,那种熟悉的感觉在电光火石间将肃王武瑛玖带回了那段缠绵旖旎的时光,他几乎可以凭此确信,眼前这个披着“凌照水”外衣的女人就是他的哝哝。
可是她就是不认。
便如同当年那般,哪怕少年放下了他全身的骄傲,鼓起了毕生的勇气,乞求她不要离开,
她在短暂的错愕以后,还是会轻笑着说:
“主子,哝哝只做交易,不谈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