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城,冬季,四月飘雪。
素色一片,皑皑白雪飘落满地。
一男人黑白遗照供奉在灵堂正中央,供桌上的贡物花束甚少,寥寥无几,甚是凄凉。
灵堂内,一女孩穿着黑色的丧服跪在地上,双眼红肿,眼神迷茫,空洞地直直望着台前男人的遗照。
她身形纤细瘦弱,小脸的颜色与外边的白雪无异。大抵是哭得虚脱了,她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肩膀随着低泣的声音轻颤,若有若无地回荡在这空旷的灵堂。
死寂一般,北风呼啸凄厉,寒风侵肌。堂内站着或坐着的也有五六个,可除了她,灵前再无第二道泣声。
“还要在这待多久?赶紧出声商讨把这累赘处理得了,在这死人的地方待着,也不嫌晦气。”
第一排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富太太,淡紫色衣裙镶嵌着珠宝,手腕、脖子佩戴着的无一不是奢华之物。纤纤玉指轻按着额头,眉头紧拧脸色颇为不耐地看着跪在地上那女孩。拢了拢从肩上下滑的黑色貂毛披肩,这一抹沉色,估计是今日丧礼中唯一应景的东西了。
“爸没发话,谁知道怎么处理。”西装男人低眸看着女孩,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态度。
富太太冷嗤一声,呵出一口冷气,不满道:“难道爸一直不说话我们就在这一直等着?他老人家有时间,我可没时间。”
女人正说着,突然又话锋一转,眼神带着晒笑转头看着西装男人:“我说二哥,不如你带回家养着的了,反正你也有一个女儿,正好接回去两人做个伴。随便给点什么吃穿,养到她成年就行了。”
男人脸色一变,唇角下沉:“明珍,这玩笑可开不得。说到底她毕竟都是大哥的女儿,去或留,还是得等爸说了算。”
“等等等,还得等到什么时候!爸要是一直没开口,难道我还得一直在这等着?要我在这陪着吹冷风,我可不愿意。”
两人的争吵声一字不落地都听进了段月满的耳朵里,她无助地跪在地上,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商讨。指尖揪拽着衣角,浑身颤冷。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被遗弃在路边的东西,无足轻重,甚至遭人嫌弃。
实在讨论不出个什么结果来,段明珍踩着高跟在地板上来回踱步。索性从包里掏出手机,没什么耐心地说道:“算了,我打电话问一下爸。”
“不用打了。”
手指尚且还没来得及敲击键盘,忽地一道声音便从屋外飘入,声音散漫随意,却透着一股令人胆震的魄力。
一男人撑着黑伞,踏着白雪,一步步朝灵堂走着。伞檐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仅露出了一张薄唇,修长的手指圈握住伞柄,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矜贵的气质,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噤声转头回望。
等段明珍看清来人是谁后,她的表情出现了一抹异色,瞳孔微微扩大,显然有些诧异:“你怎么会来?”
踏入屋内,手指拨掉肩头上的白雪,停步伫立,淡淡看了段明珍一眼,反问道:“大哥葬礼,我怎么能不来?”
段爻虽说是段明珍的同胞弟弟,但她对于这个胞弟,却是十分忌惮。她抿着唇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再开口。
西装男人段衡率先打破僵局,朝着两人走来站在了中间,他的唇角显露出一丝礼貌地笑意,看着段爻,问道:“是不是爸派你来的?爸想怎么处理?”
段爻没有看他,眼神始终落在那跪着的女孩身上,眼神平淡冷静没什么起伏,看着倒与在场众人的态度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理会段衡的问话,只是抬脚缓缓走到了段月满的身旁。脚步声虽轻虽缓,但在这空旷寂静的灵堂里,还是宛如一道处决通知般踏在了她的心尖。
她强装镇定,但揪着衣角的手指还是止不住地发抖。泪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双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见落在她手掌旁的一双黑皮鞋。
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干涸的喉咙刺痛发紧。她缓缓抬头,眼睛在对上男人视线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怔愣了一下,颤着沙哑的声音小声喊了句:“小叔?”
男人的眸光凌厉幽深,像一汪看不到底的黑水。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寡情,却正声有力地对众人道:“段月满,我来养。”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锁在了两人身上,段月满也是呆愣着看着他,惊诧过度,微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你来养?”段明珍的高跟鞋急促地朝前走了几步停在两人跟前,“这是爸的意思?”
段爻眼睛侧眸看向她,抬眸间带着讥笑:“我什么时候做决定还得看他的意思了?”
“但是,但是你怎么会掺一脚这浑水?她就是一累赘,你不要告诉我,你一时兴起想养小孩了?”
段衡也蹙着眉靠近,有些捉摸不透地看着眼前的段爻,依旧迟疑劝说道:“阿爻,她毕竟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你可要想清楚了。”
听着耳边的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嘈乱。段爻轻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来回在两人身上游移。忽地啧了一声,悠悠开口:“刚才大家不都嫌晦气不想养吗?如今我说要养了,又都跳出来劝我三思是怎么回事?”
段衡噤声与段明珍相视一眼,沉声片刻后开口:“我们不是这意思,只是她......”
“不过一小孩,我难道还养不起了?”
他手指有意无意地捻转着手腕上的珠子,语调平淡没什么变化,但熟知他暴虐性子的段衡却已经看出他的不耐烦,再多问一句,怕是要掀了这灵堂。
段明珍看不懂眼色,还想上前开口,却被段衡及时抓住了手臂,制止了她的行为。
作为场上最大的辈分,段衡还是主动站了出来稳定着局面。他看着段爻,依旧保持着那副态度谦和的礼貌,顺着他的话,道:“既然阿爻想养,那就养吧。毕竟大哥生前对你也不错,段月满说到底也是你的侄女,尽一尽情分,总是要的。”
段爻眉弓微挑,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他是最看不惯他二哥这副伪善姿态,心里瞧不起,连嘴上也带着阴阳:“啊,那就谢谢二哥的成全了,让我这小弟尽一尽叔叔的职责。”
听出了段爻话里的嘲讽,段衡的脸色显见一僵,动了动嘴皮,却也没再说什么。
段爻懒得再搭理,往前走了半步,单手抓着段月满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可段月满因为跪得太久,双膝早已发麻无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拽紧了离自己最近的人,手指紧紧揪着段爻手臂上的衣服,才勉强稳住了自己发软的双脚。
段爻垂眸看着手臂衣服上的褶皱,嘴皮咂动,发出一记啧声,略略抬眸看向那双明显知道犯错后害怕的眼神。鼻息间呼出一声低哼,略带着嫌弃道:“真麻烦。”
抓着段月满的手使了些力气,抓着她便朝外走着。血液循环段月满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双脚踩在厚重的雪地,远远地,拉出了两道一深一浅的脚印。
段衡微眯着双眼,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看着两人上了车,不似刚才的温厚,此刻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阴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