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回来了。
她早上起得早,路上绕到小山后面,打了一背篓喂牛的草才往回走。这会儿柳舒还没起,她昨夜从前门出去的,将门从外面锁上,方便自己进出,也免得柳舒睡得正舒服,却要起床给她开门。
切了牛草,打了水,秦秦瞧见她抱着吃的进来,甩着尾巴凑上来。秦大忙完收麦就得拉它去犁田,把水稻秧子插上,它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好吃好喝的快乐童年就要结束,只欢欢喜喜吃早饭。
秦姑娘在守夜棚子里睡得并不大舒服,这会忙完事只觉得困倦不已,打水洗洗脸,将外衣脱在门口放着,回到卧室去,蹬了鞋子,缩进被子里裹上便睡。
至于柳姑娘,昨天夜里折腾到狗都睡死了,才困得发慌地爬上床睡觉,待到睡醒,外面已是大亮,她惦记着要做早饭,猛地从床上蹦起来,换上衣服就往外去,刚出小廊,便看见树上挂着秦大的外套。
她里里外外找一圈,连秦秦的牛棚里都去看了,没见着秦大影子,左右猜到秦大约莫是在房间里补觉——这家里何处她没呆过?唯独秦大的卧房没进去过,一来没什么理由,二来柳舒到底有点不好意思。
这会眼见着日头渐高,不多时秦福便要叫她去田里忙活,无论如何都得吃点东西再去的,柳舒磨磨叽叽挪到她房门前,房门虚掩着,木门透出一条缝来,能看见床上鼓着个被子包,秦大的鞋就放在地上,椅背上没搭着衣裳,约是没脱衣服就钻进去睡了。
柳姑娘扒在门边看完,方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失礼,忙站直身,咳嗽两声,敲秦大房门:“阿安?醒了吗?该起来吃饭了。”
秦大睡得不沉,闻着声儿,被子动几下,她伸出个手来,摆了两下:“阿舒,我困得厉害,你先吃吧,随意给我留点就行,秦福若是来了,还劳你叫我两声。”
她说完,又没了动响。
想也知道那山野里守田的棚子,就只比幕天席地多了一顶盖子,秦大还得提防着风吹草动,又正是蚊虫肆虐的时节,如何能睡得好的?柳舒也未去劝,轻轻替她把门掩上,自去忙碌家里的事。
将鸡撵到果园去,打水洗干净院子,昨日的剩菜剩饭拌起来往锅里一热,煎出一点锅巴,配上一碟咸菜。
柳舒搬来个小马扎,将后院门打开,往池边一坐,悠悠哉哉吃着早饭,看太阳慢悠悠从东山背后升起来。
不多时,她正收拾了碗要进去,秦福捧着个小筲箕过来,见着她,直说巧了,道:“嫂子,哥哥起了没?娘昨天晒了豆皮,说让我吃完饭给你拿过来。早上我估计哥哥应该回来吃早呢,嫂子你催两声,我和爹先去田里了。”
他将筲箕往柳舒手里一塞,一溜烟跑远了。
柳舒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马扎,两臂上架着筲箕,一时有些愣住,待秦福跑没了影,才想起得赶快去叫秦大,转了身正要拿脚去踢院门,秦大忽地从门后冒出来,瞧见她这番模样,忙接过筲箕和马扎,笑道:“秦福来过了?我听见他声了,咋咋唬唬的,从门口过的时候就给我吵醒了。阿舒今天要做什么来吃?”
柳舒一叹气,将碗往水槽边一放:“不知道,我昨天夜里想了半晌都没想出个一二三四。”
秦大看一眼手里的豆皮,问道:“这会儿不急,我再教你做个?地里黄瓜也熟了,我中午回来时摘几根回来,拍个黄瓜也好。”
柳舒却将筲箕往自己手里一拿:“我问婶婶去,你既然不急,将早饭吃了再去。”
秦大笑道:“是要吃的——秦秦今天我带出去耕田,你许不许?”
“做什么问我?”柳舒只觉奇怪,“我们买秦秦回来,不就是要让它干活的么?”
秦大点头:“不错,的确是这样,只是我瞧你养秦秦好像是养孩子,怕你见着它拉着大犁在田里跑,还要给水虫叮,得心疼了。”
柳舒当即就把眼瞪起来:“它皮厚,咬两口也无妨,倒是你,你也得下水田里去么?那蚂虫怎么办?·”
“有皮靴子,再多垫几层草垫子就没事。”
她两个聊着,秦大随意打了剩饭去,三两口吃完,要去干活,她也懒得将手脸洗得太干净,随意擦了擦,仍旧如昨日一样穿着,进牛棚去牵了吃饱的秦秦出来,让它自己背上犁,又挂上两个背麦子的筐,这会儿日头升上来,必须得出门了。
秦姑娘往前出去两步,忽回头一看,柳舒孤零零地站在门口送她俩出去,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秦大不知为何就想起小时爷娘出去忙,总担心她出事,每每出门总要将前后院门都锁上,她百无聊赖,只能蹲在猪圈和小猪说话——柳舒自然做不出这种事,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柳舒这样岂不是更加无聊?
秦大这样想着,心下就有些不舍,磨磨蹭蹭地挪过去,身上衣裳昨天干过活,算不得干净,她不好意思去抱柳舒,只虚虚拢了留守在家的柳姑娘一下,哼哼唧唧说句:“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是不知道做什么,去找婶子玩也行。”然后三两下蹿回牛边,牵着秦秦跑了。
秦姑娘跑得快,自然没瞧见方才还依依不舍的柳姑娘,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一脸得逞的欢喜,步履轻快,哼着小曲,打着圈,蹦着步,得意洋洋地把厨房里铲子都转出花来,只心道世上果真是她家秦姑娘哄来最好玩,她这会儿别说做饭了,当下盖出一栋楼来也没什么慌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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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舒将米饭蒸好,仍旧在厨房拿秦大的柴刀削木头玩,待到一墙之隔的秦方家厨房响起声儿,这才蹦起来做饭。
既有婶子拿来的豆皮,正可以趁豆皮新鲜,做上一道青椒炒豆皮。
家里有秦大前几天收回来的新鲜青椒,取来两根,洗净外皮,按住青椒柄往下一压,取出青椒籽,切掉椒尖,对半劈开,撕去辣筋,将青椒切成两指宽的菱形条块,放在一旁备用。
锅内加水,烧开,加入一勺盐巴,拌匀。将新鲜的豆皮也切成青椒一般大小的菱形块,倒进锅里,略略焯烫到能闻到豆香,用筲箕捞出,放在一旁沥水。
葱、姜切丝,蒜拍去皮,切片,干辣椒一根。
锅内加油,烧到八成热,先加一勺豆瓣酱,炒出红油,然后丢进葱姜蒜和干辣椒爆香,丢进青椒,翻炒到略略变色,再丢进沥干水的豆皮,翻炒均匀。
豆皮不能久炒,本就轻薄,生吃也无妨的,炒久了就起焦边,不仅不入味,还难得嚼碎,干巴巴没什么味道,等到豆瓣酱都给豆皮染上了色,再加点酱油和盐巴将盐味提起来,最后撒一把花椒粉,拌匀后尽可以盛出。
她这边刚忙完,就听见门外秦大的声音,秦姑娘仍旧如昨天一样,把外衣脱在外面,柳舒打了水出去,瞧见她手脚上沾了不少干掉的泥块,秦秦却不见在哪里,秦大见着她四处打量,洗着手笑道:“大伯中午不回来吃饭,秦福给拿过去,他借了秦秦,下午歇好,他们还有好几亩水田呢。”
柳舒早先不心疼,这会儿倒心疼起牛来,嘀咕几句“日头这么毒,别晒个什么好歹来。”
秦大笑眯眯抱着筐子里的黄瓜进来,自道:“多犁几亩地不好么?倒是大伯田里也弄点稻花鱼去养,总有你吃的。”
她这样一说,柳姑娘早上还是一副不知道吃什么的模样,这会儿就逮着稻花鱼点起菜来了。
新摘的黄瓜新鲜,拿水一洗,上面的小粒还扎手。
秦大取了两根,去掉头尾,用菜刀将黄瓜拍开,切成小块,丢进盆里。大蒜两个,拍开切碎,两根朝天椒切碎,小葱只取葱头,切碎,两勺酱油,一勺多醋,一勺盐,一勺香油,一勺芝麻,花椒粉,最后加一勺油泼辣子。
调料打散,拌匀,倒进黄瓜盆里,反复搅拌均匀,秦大夹了一块给柳舒尝,柳姑娘直说好吃,若不是调料里加了新鲜辣椒,只怕柳舒要把那汤汁倒来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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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厨房里不大坐得住,秦大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到了腊梅树下,柳舒端着菜出来,拿小盆装了一盆米汤,放在桌子边。
她俩先前说要种葡萄的地方,秦大悄无声息地将栀子、茉莉还有一株石榴给挖出来搬到了楼上去,她何时做的这事,柳舒完全不知,还是一醒来没闻着栀子那张牙舞爪的香气,才发觉秦姑娘给它们搬了家。
葡萄已过了春种时候,待到秋天叶落,还能再种一茬,入冬前得埋进土里,免得天寒地冻,给茎叶冻伤,来年长不出。
秦大琢磨着这几个坑,嘴里嚼着吃的,问柳舒道:“阿舒还想养点什么吗?家里的地是种不下了,果园里那棵老柑子树旁边还有些空处。”
柳舒听她说,便问:“阿安想吃花生吗?”
“你想吃便种,左右也得等到来年春天,怎么还问我一遭,我如果不爱吃,就不种了?”
秦大看着她笑,柳姑娘这会儿又一副愁容来:“那自然是要问的,你瞧,我不曾种过地,若是你不爱吃,那不就只有我自个儿打理?种出来还好,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不还得求着秦大好人帮忙?你若是也爱吃,那我岂不是可以当甩手掌柜,只管张嘴?”
她玩笑说得开心,秦大也跟着乐,直道:“你都种进地里了,我难道不管吗?你和卿婶是去学青椒炒豆皮,还是去学她那张嘴了?”
“自然是兼而有之,”柳舒笑答,“不错,到时花生大丰收,咱们便做上一堆炒花生、盐水煮花生、炸花生、花生酥、蜜渍花生,放着当零嘴——不如再种点葵花?”
“明年我将地理一块出来,种两茬西瓜怎么样?”
秦大一说,柳舒一怔,问道:“家里竟没有种西瓜?”
“是没有种。”
柳舒大叹一气:“好么,园子里满堆堆的樱桃、杏子、李子你放着也不爱吃,人人都爱吃的西瓜却偏生不种。”
“是啊,偏生不种,”秦大一笑,“以前爹娘总想着给我多留些钱,家里都种些卖得出价的东西,西瓜虽说也有得是,可总比不上人家专卖这个的,所以也没心思去折腾。”
“种它个百十亩的!”
柳舒夹了一块黄瓜出来,摔杯为号似的往碗里一丢。
“大不了我溜回去把嫁妆偷出来。”
秦大便道:“咱们村加起来,也没有百十亩闲地给你种西瓜的。阿舒的嫁妆还是好好留着,等到哪时候要用,再去‘偷’出来罢。”
她未将柳舒的话放在心上,往门外一指,又说:“秦卜家里请了外乡人来收麦插秧,我想等这阵子忙完,正好把他们请来,给池塘清一清泥,到时候黄鳝正肥着,捉些来吃。”
柳舒掐着日子一琢磨,问她:“咱们忙完收麦插秧,是不是能歇上一阵?方伯他们去镇上么?”
秦大眨眨眼:“也算是?婶子应该会去镇上卖点新收上来的菜。”
柳姑娘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便道:“不错,那就劳驾秦姑娘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嘛,便去找找咱们的西瓜地。”
“西瓜地?”
柳舒将拳头一攥。
“我回去偷嫁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