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是朋友

夜色渐晚,河风吹人脸上也带着凉意,徐理自己胳膊也被咬了不少红包,涂满了驱蚊水都挡不住蚊子吸血的决心。

“我来吧。”

左亦奚放下灯,缓缓解了左右手的衣袖,挽至手臂上侧,手背上是清晰可见新鲜出炉被蚊子咬出的红包。

“相机给我。”他朝郁鑫伸出手。

郁鑫把相机递给左亦奚,自己退至一旁充当举灯的角色。

“别紧张,只是拍照而已。”左亦奚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离徐理一米左右的位置蹲下。他没有马上拍照,而是开始和徐理闲聊起来。

“最近心情怎么样?”左亦奚转动相机上方的按钮,调试镜头。

徐理:“啊?还行吧就。”

徐理不自然地把头发别到而后。她还不是很适应绿毛,一直用棒球帽遮住,扎成马尾藏在脑后。

“帽子摘了吧,露出眼睛更好,你的眼睛很漂亮。”左亦奚把镜头对准徐理,看着她扭头摘下帽子,一头靓丽的头发出现在相机里。

“很好,看我。”镜头缓缓推进,聚焦在徐理脸上。

两人的眼神对上,愣住的却只有左亦奚一个人。冷冰冰的相机镜头挡住了他瞬间慌乱的脸,他差点没拿稳手中的相机。

“还是仰头,别看我。”喉结滑动,左亦奚难耐地咽了口气。

“哦。”徐理都乖乖照做。

“对了,就是这个表情。”左亦奚看到徐理微微皱起的眉头,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如果在镜头面前才可以看到徐理不设防的真实模样,他甘之如饴。

只要是徐理,他其实什么都可以。

······

郁鑫一个劲都在拍摄里。

她哥真不愧是娱乐圈的,瞧这拍照技术,啧啧啧。

瞧这构图技巧,啧啧啧。

瞧这让模特放松的能力,啧啧啧。

徐理她镜头下和左亦奚镜头下完全是两个人,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她哥这样有天赋的人真是可怕得很。

啊!差点忘了,她出来是要拍徐理的纹身的。

“等等。”

郁鑫跑到徐理身旁,“哥你先等等,我替徐理姐姐整理整理衣服。”

郁鑫用定型喷雾徒手帮徐理捏出一个八字刘海。粉红色辣妹短袖在胸前系成死结,刚好露出徐理左侧的纹身。

“好了哥,你去举灯,接下来我来拍。”

郁鑫接下来的重点是纹身,必然要着重靠近拍细节,让左亦奚来肯定不方便。

郁鑫拿过相机,却没能拽动,左亦奚没放手。

郁鑫:?????

郁鑫:“哥,我说你去举灯,我来拍。”

郁鑫又说了一遍。

左亦奚晃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卸力将相机交到郁鑫手中。

他当然也看到了徐理身上的刺青,一只展翅高飞的鸟,栩栩如生。

从小左亦奚的记忆力就出了名的好,别人一周才背会的诗,他半天就能倒背如流,小学儿童节的事情他至今都历历在目。

后来演戏背台词也是如此,画面和文字不费什么功夫就记在他的脑中,背剧本都比别人容易。

但是此刻,他真的希望自己记忆力要是能差点就好了。

至少不要那么好,不要让他在看到徐理的刺青后一下子想起来另一件事。

夏风的微信头像。

因为工作室和夏风工作的律所有往来,又有老同学这层身份,他加过夏风的微信。

夏风的微信头像是一只鸟,可爱的玄凤抬起一只爪子准备起飞,模样憨态可掬,俏皮无比。

刚加上的时候左亦奚随口提过一句,夸他的头像别致。

“是吗?”他还记得夏风当时的眉眼都舒展开来,话语里是他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

“我和我初恋养得的小鸟,叫团子。可爱是可爱,就是调皮了点。”

夏风头像里的鸟和徐理身上的那只如出一辙。

徐理最怕痛了,左亦奚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以前穿新鞋脚跟被磨破一点她都要喊痛半天,从他这勒索几根淀粉肠才算完。

有次发高烧,宁愿忍着也不愿意去打针,好不容易劝到校医院,医生拿出打皮试的针要上前,徐理就哭了。

她左手大义凛然般伸出,右手却紧紧捂住眼睛,说话带着颤音:

“我不是不敢打针,我是怕痛。你……你们……你们打就是了,我不看。”

左亦奚站在她身旁,清晰地看到针进皮肉时徐理连头发丝都在抖。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怕痛。”给她打针的医生故意逗她,“小孩才怕痛。”

“那我痛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东西,我就是痛啊。”徐理眼角带泪,哭得一阵一阵的。

如此惧怕痛意的一个人,居然能够为了另一个人,在身上纹身。

时间真的是把利刃,能把人变成和原来毫不相干的样子。

天上圆月澄澄,是团圆美满的日子。

左亦奚却觉得,再没有比今天更凄冷的月光了。

再也没有了。

回去的车内安静得就像被按了暂停键。

郁鑫兴奋了一整天,上车没五分钟就缩成一团靠在徐理肩上沉沉睡去,发出小猪般娇憨的呼吸声。

徐理拿出包里的披肩替郁鑫盖好,自己也抵着郁鑫的脑袋,准备微眯一会儿。

电话铃声像阵惊雷打破车内的宁静,把徐理吓醒。

夏风打来的电话。

徐理:“有什么事?”

徐理尽量压低音量,但是安静地环境会自然而然地将一切声音放大,一字一句都清晰传进左亦奚的耳朵。

夏风:“我今天在叶市出差,我妈非让我带点云市的特产给何阿姨,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打了半天何阿姨电话都没人接。”

徐理幸灾乐祸:“真是不巧,我妈今天她朋友一起去踏青去了,要到后天才回来。”

夏风:“那我的东西放哪里?要是原路拿回去我妈要剥了我的皮,救救我。”

徐理点开聊天框,把密码发到夏风的微信:“我们家门锁是密码锁,密码已经发给你,你输密码进去。”

夏天:“好,我明天回云市,你这几天有空吗,我要和你商量件事。”

徐理手扣着衣角:“看你时间,我都行,你知道的,我这段时间都闲得很。”

挂了电话,抬头看到左亦奚正通过前视镜看着她,神色不明。

左亦奚没有任何偷听别人讲话的羞愧感,反而问她:“是夏风?”

“嗯嗯。”徐理点头。

“你们感情真好,他这么晚还给你送东西。”左亦奚捏紧方向盘,手臂紧成一张拉满的弓,快把真丝衬衣撑破。

车辆经过漆黑的隧道,光影交错间,徐理没看到左亦奚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徐理对这种询问已经习以为常。

大学时也总有人误会她和夏风是情侣,她不爱参加班级活动性格相对内向,夏风大学是篮球队的队长,偶尔和他说话就会被人说是一对。

开始她还解释,后面无所谓了。反正她说了不是,爱信不信吧。

徐理:“他妈妈和我妈妈是好朋友,他也是迫于家长的命令跑个腿。”

毕竟谁愿意出差还得时候还当邮差,夏风没有选择的权利,任凭周萍女士做主。

“被迫?”左亦奚将这两个字拖得很慢,“那这么说他不愿意做这些事?我看他对你的事很关心,还以为是真心做这些。”

徐理奇怪左亦奚为什么会这么问。

朋友之间的感情再真,有时候也会出于责任或者其他不可抗力做一些违背本意的事情。要求别人做一切都以真心为目标无疑是一种道德绑架,成年人的世界没时间去辨别真心。

“我们之间,不谈真心这种东西。”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习惯,习惯了无关其他。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合不合适,我们又是一个行业的,共同话题也多一点。”

徐理找出了一个最恰当的词语,习惯。

她朋友其实不多,夏风算一个。

夜晚气温下降,窗外绿化道上的蔷薇叶都挂起了夜露。

左亦奚只觉得这车内拥挤燥热得很,徐理说过的每一个字变成红炭丢在他身上,烧得他无处可躲。

是吗?

和夏风在一起可以容忍到这个地步。

他的真心都可以不要,只要他的人?

那凭什么夏风可以,他不可以?

“我不会。”

左亦奚沉默了几分钟后突然开口。

徐理满头雾水:“不会什么?”

“一切不是真心的,我不要。忍受不了朋友之间没感情的习惯,违心的事不如不做。”

特别是对你。

左亦奚的声音慷锵有力,像是在说什么庄重的誓言。

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沉重的瞌睡被这句话冲得烟消云散,徐理瞪大眼睛看着左亦奚,判断他是在开笑话还是认真的。

“看不出来你是个喜欢童话的人。”徐理原本想说天真,不过形容一个已经工作的成年人天真貌似不是一个好词。

不是,左亦奚这么傻,是怎么在吃人的娱乐圈混这么久的。

“人最好不要感情用事。”徐理颇有些语重心长:“感情总会变的,真心这种东西如何靠得住。规矩是死的,但是很可靠。人是活的,随时有变。”

徐理说这些话的本意还是希望左亦奚现实点。她知道他能到现在的位置不容易,太过理想主义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我只喜欢我认定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我以前当你是我的朋友,现在也一样。”

“是,是。”徐理打开车窗,让车外的风灌进来:“出门在外,人人是朋友。”

她没抬头,没有注意左亦奚。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风吹进来的时候,混杂在车轮和风声中轻如鸿毛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