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亦奚尝试辨认眼前的人。
脑袋像是有千斤重,完全睁不开眼,他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又好像只是梦。想伸手去触碰,却只摸到一手的猫毛。
徐理被吓一大跳,瞪大眼睛屏气凝神,看着左亦奚虚弱地翻个身睡过去,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她和左亦奚实在离得太近。
再往前十厘米,她的鼻子就会碰到他的下巴。
近得能看到左亦奚紧贴在鬓角的每一根绒毛和他微微起伏的胸腔。
还有他右眼尾的那颗小痣。
以前徐理总说他这颗痣是妖精转世的证明,不然为什么就他长得好看。
不逗猫了,还是早点走。左亦奚醒了还要假装寒暄,徐理没那个心情。
才站起,身后又传来左亦奚微弱的呢喃。
徐理发誓自己只是担心左亦奚有什么事情吩咐,却无意听到了让她自己的名字。
“徐理……”
后面还有一长串,徐理没听清楚
“我在,你要喝水吗?”徐理贴着耳朵凑过去。
左亦奚没醒,闭着眼睛。手放在额上挡着,很不舒服的样子。徐理拿起旁边的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汗水,尽量让他舒服点。
“徐理。”
左亦奚又叫了她一声。
“你说。”徐理探过身去仔细听。
“我讨厌徐理。”
五个字像重锤狠狠打在徐理的胸口,痛得有些喘不过气。
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徐理机械般地捡起来放在桌上,
小猫不知道这两个人类在干嘛,它不解地看着徐理,尾巴摇个不停。
“还是你乖。”
徐理捞起猫,伏在小猫宽厚的臂膀上,大脑不停播放着那五个字。
小猫惊奇地转过头。
怎么在房子里面也下雨呢?待会要多吃两口猫粮压压惊。
左亦奚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好长。
“小林,小林。”他叫半天,无人回应。
这一觉睡了好久,头痛得要裂开。
小林去哪了,刚才不是还在和他说话。头好晕,左亦奚在沙发上挣扎五分钟终于扶着沙发站起来。
喉咙干得要冒烟,他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眼睛瞥见杯子下的便利贴。
【锅里有粥,冰箱有菜,醒后记得去医院检查,祝身体健康。另,猫已喂。】
落款徐理。
左亦奚赶忙查看自己的通话记录,一片空白,他没有给徐理打过电话。
他马上拨通了助理林涛的号码。
“喂,左哥你好了吗?徐姐说你退烧了她就回去了。”林涛那头吵得很。
“是你让徐理来的?”
左亦奚呆呆看着窗外的四处飞溅的雨滴和昏暗的天色,要下雨了。她不知道带伞了没有,回去有没有被淋湿。
“不是你发消息让我叫的?徐姐可担心你了,听你病了就赶过去,照顾了你一夜。走了还和我说了很多注意事项。”
林涛还在那头滔滔不绝,左亦奚不想再听,把电话掐了。
连滚带爬冲进卫生间,看到镜子里不堪入目的自己,左亦奚心如死灰。
头发又油又乱丑如鸡窝,脸色苍白胜过僵尸,眼下的黑眼圈像两颗大地雷,随时都有引爆的风险,嘴唇因为高烧起了一层死皮,像蛇褪一样恶心地粘在嘴边。
更别提他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难闻至极的酸臭味。
还有他身上派大星图案的粉红睡衣和大裤衩。
这一切,徐理都看到了。
自杀吧,就今晚。
汤圆绕着他转圈,不知道在急什么。
“她和你说了什么?”左亦奚抱起汤圆,把它高高举起。
“喵。”汤圆最不喜欢有人抓着它的胳膊窝,毫不犹豫抬手给了他一爪子。
放我下来,可恶的人类。
“她认出你没有?你不知道多缠着她吗,中看不中用。”
“喵喵!”不准摸我的胖肚子。
“可是她为什么不等我醒了再走。”左亦奚垂下头。
“喵喵喵!”汤圆最烦别人揪它脸,它决定不再给左亦奚好脸。它一个鲤鱼打挺从左亦奚手中逃脱,干饭去了。
左亦奚拿着徐理写的便利贴在客厅焦躁地走来走去。
想去找她。
现在,马上。
以前不知道她在哪里时还能欺骗自己,现在做不到了。
想见她就像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一种使命。
随意冲了个澡,左亦奚头发都没吹,带上口罩开车出门。
他等不及要去见徐理。
哪怕只是在车上看看。
开车的双手都在抖,掌心一片黏腻,和皮质方向盘黏在一起,分不清是汗还是没擦干的水珠。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徐理家门口,车才停稳,他见徐理穿着一身淡蓝色收腰无袖连衣裙,举着一把黄色雨伞准备出门。
她往这边看了一眼,停住抬起手向他的方向招了两下手,雨水溅湿了她的白色高跟皮鞋。
左亦奚全身血液倒流,手按住车门迫不及待要下去,实现右边黑色特斯拉驾驶室的门被打开,夏风小跑着从车上下来。
他跑进了徐理的伞下,亲昵地扶住她的手肘。
“我以为你还要过几分钟才来。”她笑着仰头,自然地把伞递给夏风。
“小心点别摔了,我可不想惹上交通肇事的官司。”夏风伞柄右移,遮住徐理大半个身体。
“都不在机动车道,哪来的交通肇事。”徐理用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我脸色还行不,昨天没睡好,黑眼圈半天才遮住。阿姨见我肯定要批评我了。”
“我替你说话,好了好了,再不去要迟了,快点上车吧大小姐。”
夏风说完两人齐齐笑起来,一前一后进了车。
徐理的笑容好像一根又细又长的尖刺,准确无误扎进他的心脏,刺得生疼。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了。
原来她不是对谁都冷着脸,她也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展露笑容。
左亦奚攥着手中的便利贴,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为什么永远晚一步。
不,可能只是他误会了。
但是,可能吗?
左亦奚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左亦奚到家又发起了高烧,这场病来势汹汹,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把林涛和经纪人刘姐都吓个半死。
谁也不敢问他去哪了,为什么淋一身湿回来。
病这一遭左亦奚瘦了块十斤,两颊陷下去,加之大半个月没出门,白得像张纸。
“倒还挺符合下一部电影的角色设定,头发要再长点就好了。”
刘姐上下打量完左亦奚,如此评价道。
左亦奚下部开拍的电影要演一位阴郁变态杀手,正需要羸弱病娇感。这么病一场反而误打误撞,刘姐离开之前很有信心地拍了拍左亦奚的肩膀:
“好好看剧本,姐看好你。”
林涛满头黑线。
疯了都疯了,两个人都要被工作搞疯了。
命重要还是演戏重要。
左亦奚再瘦下去怕是只剩把骨头了,林涛知道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说服不了他们两个,无奈推了工作给左亦奚当全职保姆,天天十全大补汤伺候着,大半个月才把左亦奚的肉养回来一点。
就是自从上次病,左亦奚整个人变得怪怪的。
虽然说他每次拍戏之前都神神叨叨,这次好像又有点不一眼
比如他有一天突然问他是合适重要还是喜欢重要。
林涛不懂他问的是哪方面,自顾自回内裤还是合适重要,外套肯定是喜欢更重要,吃饭嘛就是合适更重要,养生嘛。不过有时候吃点垃圾食品也不是不行,心情好了有利于身心健康.......
他还没说完左亦奚摇着头走了。
没过几天,他和左亦奚面对面坐着吃饭,左亦奚停筷,一脸认真问他是不是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林涛警铃大作,连忙拿出演员守则念给左亦奚听,着重念守护公序良俗几个字,念到左亦奚拿胶带贴住他的嘴才罢休。
“喜欢谁也不要当小三啊哥。”
林涛哀怨着锤门,发出不甘的怒吼。
他快给左亦奚跪下了。
“你懂个屁。”
左亦奚摇着头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懵逼的林涛。
天知道林涛有多怕左亦奚,他就是半个疯子。
之前为了演个和尚,左亦奚把头剃光在无名小寺庙待了四个月没出门。后面为了演混混,又搬去城中村的红灯区租了个集装箱住了两个月,头发烫成杀马特,林涛现在看到照片都笑得喘不过气。
林涛不懂演戏,但他懂娱乐圈,这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都是拼着想红来的,谁不想赚钱,谁不想出名。
勾心斗角,拜高捧低,常有的事儿。
真正静心下来钻研演技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毕竟这事儿吃力不讨好,好几个月都没有收入,电影成功了还好,不成功就会面临资源下降的风险。没有试镜机会,没几天观众就把你忘得个一干二净。
不然为什么娱乐圈都往演戏这个赛道上来,能露脸就能赚钱。上镜后跟着宣发炒几次热度,再买一波惨,运气好的话CP出圈又能收获一波粉丝。数据好,一步升天,数据不好,虐粉提纯也能赚钱,反正现在大家都这么做,赚钱嘛,不丢人。
左亦奚不这样,能在宣发期间配合着团队按时出镜是他的底线。
捞钱?
他做不出。
娱乐圈找不出来几个和他一样微博都没有的艺人,更别提割粉丝韭菜,粉丝接机都躲着他,怕被他看到受批评。
“接我干嘛,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有次半夜的飞机左亦奚看到粉丝后阴沉着脸问。
“就......想见见你啊,要不你去注册微博吧哥。”接机的粉丝是几个小女孩,头次见他激动得不行,说着说着都要哭了。
“想见我可以去看我以前的电影,你们来家里人知道吗?”左亦奚语气严厉,吓得粉丝一句话不敢多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嘱咐一旁的林涛:
“你找个车送她们回去,我自己去酒店。”
“别再来接机,你们喜欢我的演技,看我的作品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把钱和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们了,好嘛?”
几个小粉丝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这事儿林涛特别清晰的原因是那时候他才跟着左亦奚工作,对这一系列操作都惊呆了。一般艺人根本不会管这种事,有些还巴不得有人接机显得自己腕儿大。
粉丝自发的行为,不管可比管了轻松多了。
但左亦奚做到了这么多年都始终如一,不收粉丝礼物,不搞乱七八糟的周边,不上直播不上综艺。
他非常有主见。
但这也是林涛害怕的事情,他相信左亦奚说到做到。他说他不介意当小三,那他可能真的会这样做。
不是哥,都这个长相这个知名度了,喜欢谁不行啊非得插足别人当第三者?
林涛仿佛即将看到左亦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场面。
偏偏还让他知道了,真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