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曹德的话如此一说,萧鹤微心中的顾虑顿时消散大半。
是啊,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意那些是非对错呢?
想通之后,少年挺直了背脊,重新投入到剩余奏折的批阅之中。
与此同时,遥远的临安城之外,一辆马车正在疾驰前行。
车中的裴明蓉和罗川早已换乘了这辆马车,朝着远离临安的方向奔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乃是距临安千里之外的耀州,只有跑得够远,才能躲开永宁侯府的追踪,避免被迫回到那个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
而且,这样一来,她也就无需再嫁给那位声名狼藉的通判之子了。
对于这位通判家的公子爷,裴明蓉可是心知肚明。
此人在临安城中臭名昭著,整日游手好闲,沉迷于烟花之地,家中的后院更是妻妾如云。
正因如此,正经人家的女子都不愿嫁入他家,无奈之下,那通判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了身为庶女的裴明蓉,并打算让她成为正室夫人。
而她的嫡母,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巴不得早早把她嫁出去,再怎么说,这通判家,将来也是一门好走动的亲戚。
她深吸一口气,罗川在外面驾着马车,听着她的叹息声道:“蓉儿,我只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他从未想过,会和裴明蓉在一起。
虽说是私奔,但他却很开心,像是心中所想,终于得偿所愿一样。
“你开心什么?今后再也参加不了科考了,你不难过吗?”
裴明蓉看着罗川被缰绳勒出的血痕,想让他停一停,他却怕被永宁侯府的人追上来,不肯停下。
“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功名和你相比,哪里有你重要,再说,考了那么多次都没中,兴许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蓉儿,我想好了,等我们到了耀州,就开一家铺子,你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罗川微微侧头看着裴明蓉,眼中满是笑意:“我去寻一家私塾,当个教书先生。”
他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他只在乎裴明蓉。
唯一令他心中不开心的,便是没能明媒正娶她,让她背上了与人私奔这样的名头。
“我也不在乎那些虚名,罗川,我只一句话,你若对我好,我便对你千百倍的好,你若敢辜负我,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裴明蓉坐在他身后,说了这一句,罗川却是点点头:“我若敢辜负你,就叫我此生都孤苦无依,粉身碎骨,不得”
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明蓉伸手捂住了嘴。
“呸呸呸,我说着玩儿,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这样的毒誓,他也真敢发。
裴明蓉嘴里虽然责备,心里却划过暖流。
罗川看着前方未知的路,却是露出一抹笑意,郑重说道:“若真心可靠,毒誓又有何惧?”
从他第一眼见到她,他就认定了她。
他想用最光明正大的身份求娶她,却最终落得这样的结果。
他对她,有万千愧疚,不足以用言语表明,只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多。
“罗川,跟了你,我不后悔,你也莫要叫我后悔才是。”
裴明蓉掏出帕子,替他擦着额间的汗,前路虽然未知,却有着满心甜蜜。
而侯府中,江轻也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
这次,她没有梦到那个梦中人,而是回到了自己还在幽州的时候。
那时候,她身为幽州江家地位卑微、不受重视的庶女,却有着一位对她关怀备至、疼爱有加的小娘。
小娘不仅亲自教导她读书写字,还向她传授了许多人生哲理和为人处世之道。
据奶娘所言,小娘曾经出身于富贵之家,然而命运多舛,家族突遭变故,一夜之间沦为罪臣之后。幸得她父亲心生怜悯,看中了小娘的美貌,将其纳为妾侍。
可惜她的父亲生性风流多情,府内妻妾成群,光是小娘便多达数十位之多,即便是伸出双手也难以尽数。
她的小娘,不过是这后宅众多娇花中的一朵。
幼时的她十分喜爱依偎在小娘身旁,央求着小娘为她讲解《诗经》中的美妙诗篇以及那些充满奇幻色彩的《山海游记》故事。
幽州的宅院虽然狭小局促,但这里却是她成长的温馨港湾。
长期被困于深闺之中,对于外界的种种事物,她几乎一无所知。
而获取知识的唯一途径,便是通过阅读书籍。
每当此时,小娘总会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用生动形象的语言为她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那里有辽阔无边的天空,广袤无垠的原野;有英姿飒爽、昂首奔腾的骏马;还有连绵起伏、气势磅礴的山川湖泊与海洋。
这些都是她前所未见的壮丽景象,亦是她梦寐以求的美好生活。
如果,不是那件事,或许她也不会被送到临安来,她的小娘也不会因为胎大难产而亡了。
她永远也忘不了,生产那日,小娘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如今日的王夫人一样。
像是将全身都撕扯掉一样,痛到极致。
大夫说,孩子太大了生不出来,不如用刀,好保下大人的性命。
她以为,纵使父亲风流成性,但良心还在,却只听到一句冷冰冰的,保孩子。
他说他是她的夫,妇以夫为天,他就能决定她的生死,所以,不管那时候小小的她如何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服让她救阿娘,他都不理会。
‘桑桑,她只是你的小娘。’
好冷漠的话,好似要将她溺毙在冰冷的湖水之中一样。
小娘咽气的时候,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把她叫到跟前,跟她说,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着,不要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旁人。
她说她的桑桑,不能走她的老路。
“阿娘”
躺在床上的江轻也早已泪流满面,坐在床边的萧鹤微看着她这般模样,伸手过去,用指腹替她将眼泪拭去。
“梦到了什么?怎么这般难受?”
“阿姐,我想替你分担,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俯身过去,浅褐色的眸子认真的看着她,他真的不舍得她落一滴泪,好似滴落在他心间,让他也跟着难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