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女封后的?消息传出,众臣哗然。
不明内情之人以为崔家还?有其?他女儿,一边忙着打听新后的?情况,一边暗中议论崔家到?底是风水养人,生的?女儿个个都能得天子青眼,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而那些知情人却怀疑崔贵妃难不成是给今上下了?蛊不成?堂堂天子怎么就非她不可?
前朝后宫紧密相连,众臣各怀心思,世家纠葛寒门攀升,局势错综复杂,对于立后这样的?国家大事,有人赞成,就有人反对。
而反对的?理?由不外乎两个:一是崔晚晚从前的?经历,前朝贵妃怎堪为当今皇后?二?是她没?有孕育皇嗣的?功劳。
但拓跋泰雷厉风行,大朝会之日将封后圣旨昭告天下,随即让礼部负责制册造宝,钦天监测算良辰吉日,内府备办大典物品,一副圣意?已决不容反驳的?架势。
与此同?时,京中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去岁御驾亲征,南伐逆齐,皇帝几次遇险,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全赖崔贵妃在罔极寺中虔诚祝祷,最终感动佛祖菩萨显灵,方才令今上化险为夷,平安归来。所以贵妃乃是天子的?福星,必须郑重?待之。
光有个好名声?还?不够,皇后母族还?需有势。如今帝王恩宠,崔家炙手可热,而方相早有致仕之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衍将是下一任相国,而一向散漫的?崔浩竟也于禁卫军中效力,为神武卫大将军。
五月的?时候,出使西域的?阿罗憾回到?京城,他不辱使命,不仅成功游说了?诸国结盟,还?带回了?大魏需要的?马匹,而他为了?感谢拓跋泰的?赏识器重?和崔晚晚的?引荐之情,联合四夷,出资在京城东边欲建一座“天枢”①。天枢乃铜铸的?功绩柱,高百尺有余,柱身八面,蟠龙麒麟萦绕,上为腾云承露盘,顶部四龙立捧火珠。柱身将铭刻天子与皇后的?名讳,并记载二?人功德,传世千秋。
如此一来,崔氏女为后可谓众望所归。
吉日定在了?八月初六。
本来立贵妃为后,举行一场封后典礼即可,但依着拓跋泰的?意?思,是要按照帝后大婚的?规制来,还?要“执六礼”,从纳采问?名开始,一样都不能少。
陆湛当年的?话他还?牢牢记着,耿耿于怀。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在吃陈年老醋。”
在家“待嫁”的?崔晚晚知悉后乐不可支,拉着佛兰一起打趣天子:“他这人小肚鸡肠得很,吃那么多醋也不怕坏肚子!”
佛兰也笑,笑过以后感慨万千:“娘子终于苦尽甘来。”
“我是无悔无憾了?。”崔晚晚拉着她的?手问?,“姐姐将来有何打算?我此番进宫不像从前,不是闯龙潭虎穴,我有郎君庇佑爱护,我与他会相互照应的?。倒是姐姐你,早该去过自己的?日子,是我害你蹉跎了?年岁……”
她语气歉疚,佛兰与她情同?姐妹,如今都快三十岁了?还?孤身一人,一直都不肯婚嫁。
“什么蹉跎不蹉跎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也不后悔。”佛兰笑了?笑,略有羞赧,“既然娘子问?我,那我便直说了?,我想?留在崔家。”
“老爷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佛兰垂眸叹息,“我想?留在府中帮衬帮衬。”
抬眼对上崔晚晚吃惊的?目光,佛兰连忙解释:“我并不敢痴心妄想?!我知晓老爷夫人伉俪情深,即便夫人故去多年,他心中也始终只有夫人一个……娘子,我不想?取代谁,更不敢奢望老爷能正眼瞧我,我只想?远远陪着他,只要知晓他无病无痛,我便知足了?。”
世间痴情儿女的?情爱,并非只求终成眷属,有时候默默相伴守候,也是一种满足。
崔晚晚抹泪点头:“嗯。姐姐一定要好好的?,别亏待了?自己。”
三个月用来筹备帝后大婚,礼部的?官员皆忙得脚不沾地,纷纷哀嚎时间不够用,光是“过六礼”都得掐着指头来,就怕一个不慎误了?吉日良辰。而天子正好相反,嫌弃时间过得太慢,不能早日迎皇后入宫,害他夜夜独宿。原来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按照大魏嫁娶之俗,新娘都要待嫁闺中,而拓跋泰作?为新郎,是不能前去见面的?。
这日宫中遣使到?崔府行纳采问?名之礼,来使是德高望重?的?方丞相,携带着诏书和聘礼,崔父把女儿的?生辰八字交予来使,由他带回宫中交给钦天监占卜。
这个时候崔晚晚无需抛头露面,一切皆由父兄出面,她要做的?,就是给未婚夫婿缝衣纳鞋。
而佛兰是万万不会让她拿针动剪的?。
“娘子可别被外头那些人糊弄了?。”佛兰一边做针线,一边道,“世家千金有几个会针线的??什么给夫君做衣做鞋,其?实都是找绣娘代劳的?,为的?就是说出去好听,博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我跟这四个字可不沾边。”崔晚晚本来也没?这种“自不量力”的?心思,她有些瞌睡,打着哈欠说:“姐姐快去睡了?,晚上做针线伤眼睛得紧,明儿我们也去找绣娘。”
“那我回屋去,就剩两针了?。”佛兰帮她铺好床,端着针线篓子走了?。
崔晚晚关好房门,推开窗户留了?条缝,然后吹灭烛火兀自睡下。
约莫子夜,拓跋泰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崔府,又悄悄潜入闺房。他从窗户跳进去,反手插上窗栓,都不需要点灯,直接绕过屏风走向床榻,随手脱了?外袍扔在脚凳上,一副对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的?样子。
察觉床榻挤上来一个人,崔晚晚连眼睛都不想?睁,自觉往里侧挪了?挪,嘴里咕哝着“怎么又来了?”?
“想?你了?。”
拓跋泰凑过去吻她的?眉眼,看架势是打算好生缠绵一番。他隔三差五就会趁夜来一趟,然后天亮前离开,为的?就是一解相思之苦。不过这两回崔晚晚虽放他进来,却总是不爱搭理?他,还?不让他近身,顶多允他亲几下。
想?他正值年轻气盛,哪儿能美人在怀还?无动于衷,这无异于饥肠辘辘之人看着珍馐美馔却不能吃,何其?煎熬难耐。他前两次都碰了?壁,今夜来时就下了?决心,非要一亲芳泽不可。
谁知崔晚晚比前两次还?要绝情,不仅不许他孟浪,甚至还?踢他下床,赶他去榻上睡。
他自是不肯,厚颜无耻地抱住她求欢。崔晚晚被扰得无法入眠,干脆去拧他耳朵。
时值夏月,外头天气渐热,两人纠缠片刻愈发?闷热。
崔晚晚抚着他热烫的?身躯,无奈妥协:“你躺好!”
……
樱桃樊素口,纤纤红酥手。
娇妩美人只用了?一半功力,就让堂堂天子又失了?清白?和脸面。
他剧烈地喘息,耳根红透,伸手把她从被褥里拽出来。
“郎君觉得我堪为箫史②否?”崔晚晚檀口微张,看他窘迫偏要调戏,“或是该封我个御使?御笔专使——”
拓跋泰顿时暴起,作?势还?想?“磋磨”她一番,她却软软倚过来,娇嗔累了?困了?,他只好偃旗息鼓,心想?下次再收拾这只顽劣小猫。
两人相拥而眠。
贪欢的?结果便是第二?日拓跋泰起迟了?,匆匆离去的?时候正好被崔浩撞见。君臣四目相对,天子略不自在,而臣子则一脸愠色,大不敬地瞪着皇帝。
自那日后,崔府便加强了?守卫,几乎把崔晚晚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崔浩甚至亲自巡夜,让那“夜闯香闺的?偷花贼”再没?了?可乘之机。
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内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色喜庆之物。宫中侍从已在正殿设置好御座、制案、节案、卤薄等,华贵彩舆和皇后仪仗也早早等候在丹凤门。天蒙蒙亮,拓跋泰便换上玄色冕服,在御座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
拜贺之后便要迎亲。原本帝后大婚该由正副使前去迎亲,天子则在宫中等待皇后。而拓跋泰虽然封了?白?崇峻与邓锐为使,却坚持亲去崔府迎娶崔晚晚,于是正副使分别手持制案和节案,跟着他骑马而行,一路往崔府而去。
崔府中,崔晚晚早起先去了?灵堂叩拜母亲,然后回房妆扮梳头,换上正红色皇后婚服,最后去前厅跟父亲兄长?话别。
崔父高兴又不舍,看着她的?模样只觉眼眶发?热,哽噎得难以言语,唯有拉着她的?手握了?又握。
崔衍则道:“好好爱惜自己,崔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崔浩也帮腔:“若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尽管告诉哥哥,我们替你出气!”
虽然没?明说,但兄弟俩明显对皇帝妹夫怀着不满,即便天子又如何?拐走小妹就是可恶!
崔晚晚哭着点头:“嗯。”
迎亲仪仗到?了?门口,崔晚晚由兄长?背出门交给拓跋泰,然后送上彩舆。
正殿之前,方丞相宣读制谕,百官向皇后行奉迎大礼。鼓乐齐鸣,女官呈上九龙四凤冠让崔晚晚佩戴,从这一刻起她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拓跋泰的?妻子。
他们先敬天地再入宗庙拜谒,最后才是行合卺之礼。
天子寝宫作?为婚房,两人进了?殿便东西而坐,执事官举馔案进献,女官用金爵为帝后酌酒,还?要讲吉祥话。
共牢而食,合卺而醑。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一体,同?享尊荣,共受卑苦。
大婚仪式繁琐,拓跋泰见崔晚晚面露疲态,便让她先在殿中歇息,自己则要出席酒宴,以及对众人进行封赏。
今日大家都看出天子无心应酬,略饮了?几杯便推说不胜酒力,匆匆离去。
邓锐挠头纳闷:“陛下怎的?如此猴急?”
白?崇峻白?了?这憨将军一眼,饮着酒悠悠道:“得偿所愿自欢喜,况且还?是洞房花烛夜——”
此时此刻,婚房之内,拓跋泰正盯着崔晚晚的?肚子发?呆,眼神涣散,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们已有两月未见,今日迎亲她又穿着厚厚的?翟衣,自然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会儿她换了?寝衣,薄软绮罗贴着腰身,显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
“傻了?不成?”崔晚晚抿唇含笑,朝他伸手。
他的?行为好似脱离了?思绪的?掌控,木然地把手递给她,任由她牵着放于小腹之上。
“三个多月了?。”
“阿泰,你摸摸他。”
“是我们的?孩子呀。”
他轻抚着她的?腹部,呼吸都变得艰难,眼眶刺痛。
“晚晚……”
他缓缓跪了?下去,紧紧抱住她,低低埋头,无声?落泪。
她仍是站着,垂眸看着他的?头顶,伸手抚上他的?鬓发?,轻声?欣慰:“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高兴极了?。”
“阿泰,你高不高兴?”
拓跋泰不肯抬头让她看见自己猩红的?眼,良久才闷闷回答:“……高兴。”
前年在行宫,太医令告诉天子终于找到?了?让贵妃生育的?法子。拓跋泰一开始十分欢喜,可是听完后却一颗心沉坠深渊。
“母体以一半精血孕嗣,但母强则子弱,子强则母弱,分娩之时,必须二?择其?一。”
作者有话要说:①天枢是历史上的阿罗憾建给武周的。
②指善于吹箫的人。晚晚这里是故意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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