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是浴佛节。
佛经记载,佛母摩耶夫人在无忧树下生下佛陀,彼时园中百花齐放,难陀龙王、优难陀龙王于虚空中,吐清净水,为?佛陀沐浴。
所有寺庙在佛诞日都要举行活动,罔极寺自然也不例外。这里是皇家寺院,一般不接纳百姓信众,只有皇亲国?戚才能入寺礼拜敬香。
罔极寺按着往年的规矩准备了鲜果香花,又取出镇寺之宝佛舍利放置于佛前,以供香客参拜献供。令众僧尼没想?到的是,这日前来拜佛的首客竟是天子。
宫中事先并未传旨,帝王驾临让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况且今上与前几?任皇帝不同,他?登基以来从不礼佛参拜,是个心中无佛之人。罔极寺住持搞不清楚天子有什么?喜恶,总担心一不小心就触犯了逆鳞,为?寺院招祸。
忽然想?起禅院住了位离宫修行的嫔妃,住持连忙派人前去请教,希望能受些指点。
佛兰得讯匆匆告知崔晚晚。
“还是来了呀。”
崔晚晚正在庭院中修剪花枝,闻言抿唇一笑,神情是一贯的狡黠:“住持想?请姐姐帮忙也无妨,但我有个条件。”
佛兰是大宫女,又在长安殿服侍过几?年,自然清楚天子一些习惯。她去前殿指点众人,概括起来就一句话。
不许花里胡哨,切忌阿谀奉承。
住持接驾以后,先是引今上去观看?了浴佛仪式和舍利子,然后又介绍了罔极寺的渊源,眼看?时辰差不多便差人呈上素斋午膳,都是寻常食物。用完膳,住持又请御前大监转告天子,说已备好禅房一间,可以饮茶歇息。
拓跋泰来罔极寺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了一早上木鱼声只觉得脑中嗡嗡,正需要清静清静,闻言便一口答允了。
这间禅房陈设素简,但所用器具都不俗,可谓雅致精巧。房里还燃了檀香,有安稳心神的效用,拓跋泰本来只打算靠在榻上养养神,谁知一不留神便睡着了。
有人悄悄溜进禅房。
她蹑手?蹑脚走到他?面前,目光彷如?黏在了他?的面容上,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
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一张俊脸还是从前的轮廓,高鼻薄唇,但双颊消瘦了一些,眉心微皱,聚着化不开的烦忧。
她伸手?过去轻轻覆上他?的眉头,引来他?睫毛微颤,但眼皮始终没有掀开。
茶和香里都加了安神助眠的药,他?应该不会醒来。
“阿泰,”崔晚晚依偎进他?怀中,“我好想?你。”
柔荑搭在他?胸膛上,感受着胸腔里有力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只是……这心跳越来越快是怎么?回事?
她抬眸去看?,见他?依旧闭着眼,一副熟睡的老实模样。若不是被?控制不了的心跳出卖,没准她还真就信了。她暗暗偷笑,也不戳穿他?的假寐,只是蹭过去亲他?的下巴嘴角。
想?拓跋泰是何等戒备机警之人,他?进屋就闻到浓得怪异的檀香,还有那?杯来历不明的茶水,沾沾嘴唇做做样子而已。他?想?看?看?究竟是何人为?之,又有什么?目的。
细密的吻一路沿着脸颊来到耳根,她还恶劣地往他?耳朵眼里吹气,拓跋泰的胳膊都绷紧了。
耳畔是衣裳摩挲的声音,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香气,皮肤上还有她温柔的触摸……他?似乎是不敢睁眼,害怕醒来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场梦,瞬间化为?泡影。
失神的片刻,玉钩解开,猫爪子又开始乱钻,在枯原上点火,接着他?朝思暮想?的人伏过来,紧紧揽住他?。
拓跋泰再?也装不下去,掀开眼帘:“你——”
刚说了一个字,她的小衣就扔到他?脸上,随即她扑过来用那?块布料蒙住他?眼睛,还打了个结。
“叫你装睡,这是惩罚。”
……
他?看?不见,但其余五感变得格外的灵敏,嗅觉被?放大,耳朵能捕捉到更细微的声响,单凭一双手?就能描摹出物品的形状质地。
……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宛如?被?蒸熨过一般,最后裹挟着一身欢愉气息沉沉睡去。
落日熔金,夜幕降临。
拓跋泰忽然惊醒,“噌”地坐起,张口就喊:“晚晚!”
他?仿佛做了噩梦,还没从那?种窒息的场景中缓过劲来,他?未着衣衫,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胸膛剧烈起伏。好半天他?才略微平复,开始打量四周。
还是那?间精致的禅房,窗外天色已黑,他?应该睡了有好几?个时辰。
屋内靡丽的气味还未完全散去,榻上也残留了胭脂水渍,甚至他?掌下还捏着她的小衣。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拓跋泰徐徐呼出一口气,随即起身下榻。
刚穿好衣裳,房门?被?推开条缝,一个脑袋探进来:“你喊我?”
她笑靥如?花,望着他?的眼眸含着缠绵秋水,语气一如?既往地亲昵,好像从未与他?分离过。
相比之下他?却显得患得患失,几?步上前把人紧紧拥入怀中,铁臂紧箍,恨不得把她溶进骨血。
“晚晚。”
“晚晚——”
“晚晚……”
他?一遍遍地喊她名字,她也一遍遍地回应。
“我在呢。”
“阿泰,我在。”
“我一直都在。”
今夜的月只有一半,竟也令人觉得圆满。
溶溶月色映照在佛像之上,垂眸悲悯的观音眼角似有珠光,为?苦苦挣扎的芸芸众生,也为?终成?眷属的有情之人。
一年的相思之语,千万挂念,最终只化作一句问候。
“你过得好不好?”
两人异口同声地相问,连一个字都不差,所谓心有灵犀便是如?此了。
崔晚晚歪着头笑,惯常霸道:“我先问的,你先答。”
拓跋泰如?实道:“好也不好。”
好的是他?身为?天子,衣食住行皆有人服侍,福全是个贴心仔细的内侍,帝王起居等琐碎事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好的是虽然身体被?照顾得很好,但心里总像被?剜走了一大块血肉,每时每刻都在淌血,难以愈合。
“我很想?你,太?想?你。”他?低头诉说思念衷肠,含住她的唇厮磨。
“骗人。”她被?亲得气喘不定,作势推他?。
“没骗你,真的很想?。”他?犹如?追逐到猎物的猎人,她退他?进,她躲他?抓,把她牢牢圈于掌下。
“你好什么?好?”崔晚晚只好掐他?,磨牙恨恨:“身上的伤怎么?来的?老实交代?!”
一年不见,他?身上又多了几?道新的伤疤。
“南下督战时不慎弄到的,不碍事。”
拓跋泰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绝口不提当时他?去了前线亲身上阵,遇到了无数凶险,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
“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崔晚晚数落他?,鼻子一酸,“你若有个好歹,让我怎么?办?”
他?一时语噎,不知该怎么?辩解,只能抱住她温柔安抚:“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阿泰,你要好好的。就算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的。”
重逢的欢喜总是胜过分别的苦楚,天亮以后,两人携手?出了罔极寺,往崔家而去。
四月初九是崔晚晚二十二岁的生辰,父亲兄长在家为?她准备了生辰宴。
她褪去黯淡灰袍,换上鲜艳裙衫,挽发簪花,描眉抹脂,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又变回了容华姝绝的崔晚晚。
这一日她不是谁的贵妃,只是千娇万宠的崔家女儿,不仅有父兄庆贺生辰,还有郎君相伴。
酒宴过后,醉了七分的崔晚晚硬拉着拓跋泰回了闺房,一进门?她就歪歪倒倒地睡到春榻上,双颊酡红,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摊开一只玉手?:“贺礼呢?”
父兄都送了她生辰礼,就他?两手?空空,还白蹭了崔家一顿酒宴,简直好没道理。
拓跋泰捉住柔荑放于唇边轻轻一吻,反问:“我给你的盒子呢?”
“什么?盒子?”崔晚晚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半天才恍然大悟,“哦——阿耶拿到寺里给我了,佛兰应是带回来了的。”
于是他?去找佛兰,把盒子里的圣旨取了出来。
摊开空白绢布,天子亲手?布砚研磨,提笔蘸墨,写下一道旨意。
晕乎乎的崔晚晚凑过去看?,见他?写道:贵妃崔氏,门?著勋庸,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朕常得侍从,心甚悦慕,弗离朝夕。
她心头一震,酒意散了大半。
“阿泰,我现在还不能……”
“朕说了算。”
他?截过话头,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坚定。他?把人圈在身前,又把笔塞进她的手?中,大掌包裹住柔荑,握着她的手?继续书写。
——册为?皇后,正位中宫。
“小碗亲手?写的,不能反悔。”拓跋泰紧紧贴着她,俯首在她耳畔笑语,“朕的皇后。”
……
崔氏女封后的消息传出,众臣哗然。
不明内情之人以为?崔家还有其他?女儿,一边忙着打听新后的情况,一边暗中议论崔家到底是风水养人,生的女儿个个都能得天子青眼,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而那?些知情人却怀疑崔贵妃难不成?是给今上下了蛊不成??堂堂天子怎么?就非她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改得我吐血!!!
阿泰太可怜了,JJ什么也不让他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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