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八十章 有心

“真傻,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杀了元启。”崔晚晚轻轻笑着,眸色却?渐渐变得?哀愁,“他还以为救了我……”

可难道不是吗?他把她从肮脏黑暗的沼泽中拉出?来,帮她把被权力?碾碎的骨头拾起来,又用包容和爱意一点点黏好,让她重新?站直了做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玩物。

他是真的救了她啊。

原来除了父母兄长,世上?还有人会真心爱她,即便她的过去狼狈不堪,他依然待她如珠似宝。

“二哥,他是不一样的。”

夜风拂过草野,沙沙声一片。

崔浩始料未及她竟对一国之君情根深种,见状不免焦急,道:“再不一样也是天子!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何其重要!他不会只?顾儿女情长,更不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况且你喝的那?碗药——”

“我知道。”崔晚晚打断他,抬眼再也无需掩饰自己的心酸,泪珠滚滚,“我生不了孩子,我知道。”

按照大魏皇室祖宗规矩,中宫无子甚至可被废黜。崔晚晚要做皇后,就要有自己的儿子,或者她也可以一辈子当个无儿无女的贵妃,眼睁睁看着别人为天子生儿育女。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从其他嫔妃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养在膝下。可是她已知晓了拓跋泰的身世,怎么还能这样做?她的郎君自幼饱受骨肉分离之苦,母子相见却?不能相认,这已经令他抱憾愧疚终身,她怎么忍心让同样的悲剧再次上?演在他的孩子身上??那?是他的孩子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液。

这是一场无解的棋局,怎么走?都是穷途末路。

崔晚晚抬手拭泪,哽咽道:“这次我不是任性,我只?是、只?是贪心了一点点……我想?过好今年,就今年。”她扯着崔浩的袖子,仰起脸泪痕斑驳。

“二哥,给我些时间,我不想?遗憾。”

崔浩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看她痛不欲生自己也心如刀绞,他妥协叹息。

“小晚啊——”

湖边夜深露重,待到平复心绪,兄妹二人离开此处,往营地回转。

此时崔晚晚脸上?已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又恢复了明快娇俏的神情,背着手蹦蹦跳跳:“待会儿那?个人要是发?火,二哥你要帮我挡一下。”

崔浩不满自家小妹三句不离别的男人,哼道:“莫非他要打你?”

“打是不打,但他磋磨人的法?子多?了去了。”崔晚晚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我怕得?很。”

崔浩皱眉,心想?什么磋磨?十?八般酷刑?

可还没等他们走?几步,赫然见到拓跋泰矗立在不远处,夜色银辉下一道岿巍身姿,他背对着月亮,脸庞隐藏于阴影之中,一时看不清神色。

崔晚晚暗道不妙,连忙先发?制人:“陛下,他是我二哥,崔浩。”

可千万不能让他误会自己要私奔之类的,否则又是一场醋海翻波,随时颠碎她这只?小船。

拓跋泰还是一动不动,嘴角绷紧一声不吭。

“郎君?”崔晚晚猜他还在生气,朝着他走?过去,像从前那?样好言哄道,“别气了呀……”

拓跋泰拔腿抬步,目不斜视的样子,却?在与她相遇时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后方的崔浩,猛地动手。

崔浩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狠狠一拳,嘴角都渗出?血来。他怒极反笑,顿时暴起还击。

这边的打斗动静很快引来了其他人。拓跋泰武将出?身杀伐悍勇,招招都是冲着置人死地去的,而崔浩闯荡江湖武艺不凡,加之心中憋着一股气,反击也不留余力?,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白崇峻以及房英莲,还有斛律金和他的两个儿子,加起来总共五个人一齐上?阵,这才好不容易拉开了缠斗的两人。只?见拓跋泰和崔浩各自负伤挂彩。

崔晚晚简直气炸,上?前去踢了一人一脚,呵斥道:“你俩能耐了啊,当我死人吗?!”

贵妃发?怒这才震慑住两个男人,他们被扯着回了营地,分别塞进不同的帐篷。

崔晚晚先去了崔浩那?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数落了他好一通,然后把人交给房英莲看管上?药,这才去看拓跋泰。

营帐门口正?好遇见白崇峻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伤药,看样子还没用。白崇峻见到她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让我来。”崔晚晚径直接过药,对着他莞尔一笑,“县主与我二哥在一处,白将军不去看看?”

白崇峻一听,脑海里瞬间勾勒出?崔浩那?厮在帐篷中宽衣解带,房英莲含情脉脉给他上?药的情形,一股脑儿把药瓶子塞给贵妃,自己急急忙忙跑去“捉奸”。

崔晚晚打帘进了帐篷。

拓跋泰坐在一张矮榻上?,微微垂头,听见动静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如石塑那?般毫无生气,看不出?悲喜。油灯昏黄,地上?铜盆里蓄着清水,崔晚晚拧湿了帕子去给他擦额头的伤口。

他没有躲开,任由冰冷激痛伤处,波澜不惊。

崔晚晚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细致地照顾过任何人,她擦拭掉血污,又把伤药抖出?来,用帕子捏起一个小角,一点点沾着涂抹在伤口边缘。

拓跋泰仿佛感知不到痛,任她如何摆弄,始终垂着眼帘,遮住眸中神色,连余光也没给她一缕。

“阿泰。”

崔晚晚把帕子和伤药放下,挨着他坐下来,脑袋轻轻靠上?他肩头:“你听见了吧。”

帐篷外面?刮起了大风,呜呜作响,很像哭声。

“我跟二哥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崔晚晚口气笃定,此刻反而有如释重负之感。她转过脸去看他,问:“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拓跋泰还是没有开口,但整个人都绷紧了,崔晚晚抚着他的臂膀,冷硬如铁。

他不问,她却?不能不说。

“元启是我杀的。早在你来之前,我就骗他服了毒,就算没有那?一刀,他也会毒发?身亡,当时的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救。”

“我赖上?你,只?是想?利用你,利用你帮我脱身。”

“还有杜立德,他不是无缘无故绑走?我,玉玺是我从他那?里骗来的,我用美色蛊惑他,让他以为可以取代元启,我还告诉他,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才能拥有我,无论天子是谁,我都可以侍君。”

“旁人说的没错,崔贵妃就是个恋慕权势、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喜欢的始终是天子御座,而不是座上?的那?个人。”

“拓跋泰,我从来就没有心。”

字字句句宛如利刃,割得?两人遍体鳞伤,伤痕累累。

“不是。”

拓跋泰终于开口,转过身来不再逃避,直视那?双含泪的眼睛,一字字道:“你不是。”

“我……”

她还想?把自己再描摹得?面?目可憎一些,却?被他截过话?头:“玉玺你给谁都行,为何独独送给我?登基大典之时,众人都在旁观试探,迟迟不肯臣服新?帝,是你第一个喊出?‘吾皇万岁’。”

“出?征胡夏,我在定边城和江肃周旋,他假传我失踪的消息回京,朝堂动荡人心浮散,你为何杀鸡儆猴震慑旁人?这般吃力?不讨好,你是为了谁?”

“还有陆湛,你费劲心思救他,劝我用他……你是为了他吗?你是为了我!为了让我手下有人可用!”

“还有今日,你听闻柔然势大,却?故意去问斛律金克制之法?,你学识不浅,怎会不知太武帝当年是如何攻克柔然?你不过是看大魏如今不宜大战,想?借斛律金的口劝我联姻结盟罢了。”

“你事事为我考虑,从来不肯让我为难,如此你还说自己没有心?”

“晚晚,你不止有心,你心里还有我。”

他虽沉肃少言,但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他自能分辨,两人日夜相伴,怎会洞察不了她的心意?

崔晚晚原本以为自己今夜不会再哭,可是怎么也忍不住,眼泪如泉水潺潺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可是阿泰,我们没有以后。”

泪水总是擦不干,她索性任由眼前模糊一片,这样便能不去看他热切的眼睛,她抽噎得?不能自已:“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过身孕……”无论是跟他,还是跟元启,从来都没有。

“我生不了孩子。”她把内心最隐秘的伤痛扯开来,“我恨元启,同他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在想?要怎么杀了他,我不愿意、也绝不会给他生孩子。为了永绝后患,入宫前我喝了绝子药。”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我没想?到,元启后宫那?么多?女人都没有生育……原来他早就因?为服食丹药坏了身体,不可能留下子嗣。”

多?么可笑,她放弃为人母的机会,到头来却?是多?此一举。

她悲从中来:“我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遇到你,如果我知道……”

天道无情,造化弄人。其实她原本可以不喝那?副药,可是身为凡人,哪儿能未卜先知?

世上?最无用的,就是“如果我知道”这几个字。

“晚晚,从前都过去了,我们会有以后。”

拓跋泰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低头去吻她的眉眼,她的眼泪混着他口腔里的血,咸涩无比。

他一如既往的顶天立地,张开羽翼为她遮风挡雨:“朕是天子,许你天长地久、无止无尽的以后。”

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也不会听天由命。

“宫里那?么多?太医一定能治,再不济我们请天下名医来看,总会有办法?的。”

“天无绝人之路,你信我。”

崔晚晚伏在他胸口,泪水穿透衣襟。她闷闷点头:“……我们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小学鸡恋爱日记》

阿泰:叫你怂恿小碗离开,打不死你!

崔二:敢打二舅哥,你才找死!

其他人:没事,没了二舅哥还有大舅哥。

下棋的崔衍一脸懵:谁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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