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实行宵禁,寻常百姓在暮鼓晨钟之间不得随意走动,犯禁之人受鞭笞五十。但京城里却有个极为特殊的地方,华灯初上时分方才热闹起来,直至子夜人声鼎沸,堪称不夜不眠城。
这?就是平康里。
天黑之后,崔晚晚与拓跋泰乘马车悄悄出宫。
“郎君从前都是跟谁一起喝花酒?邓将?军还是白将军?”
崔晚晚撩起车帘看?外面,只见街道两侧家家关门锁户,行人也寥寥无几。于是她放下帘子,跟身旁男人说话。
“不曾喝过。”他答道。
“不曾?”崔晚晚惊讶,满目狐疑,“你骗我,哪儿有男人不喝花酒的。”
就拿家里两个兄长来说,崔浩生性风流,常年流连青楼楚馆自不必说,而崔衍虽然洁身自好,但也免不了应酬交际,偶尔要逢场作戏一二。
“真的没有。”拓跋泰解释,“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军营,要不就是打仗,活不活得下来都是未知之数,哪儿有功夫做这?些。”
王孙子弟纸醉金迷,边关将士浴血奋战,两相对照何其讽刺。
崔晚晚又问:“那你打完仗做什么?有什么消遣?”
“替阵亡的将?士收尸,报丧安抚亲眷,然后养伤、练兵,等待下一次开战。”
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边关猎猎风沙磨砺出来的儿郎,不似京中王孙温柔多情,但却比他们多了热血与硬骨。
假如他在王府平安长大,哪儿会过这?样的苦日子?必是年少轻狂,醉酒放歌。
崔晚晚一方面心疼他从前太苦,一方面又庆幸正是那些艰难岁月,才成就了如今的拓跋泰,成就了她最好的郎君。
车外渐渐热闹起来,平康里到了。
崔晚晚雀跃拉他:“今日带你大开眼界。”
平康里有三曲,其中尤以中曲、南曲最负盛名,这?里住的娘子都是“妓中铮铮者”,貌美自不必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才情十分了得。
花魁娘子都有自己的宅院小楼,挂着牌匾,什么花想容、隔云端、露凝香、双翡翠……光是从这?些楼名都能想象到居于其中的是何等美人。
他们进了“月下逢”。
龟奴见二人衣着华贵气质不凡,引客进入内间,又赶紧请鸨母出来待客。
鸨母是个半老徐娘,虽然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在,扭着腰出来见到崔晚晚,啧啧称奇:“娘子这?般品貌甚是罕见……”余光瞥见一旁的冷脸郎君眼神不善,赶紧把剩下的话咽回去,风情万种地笑问:“不知二位想点哪盏花灯?”
红纱灯笼上写了楼中花娘的芳名,若是挂在外头就是此时空闲,可以接客。
崔晚晚看?也不看?花灯,拿出沉甸甸一袋钱给鸨母:“我想与裴都知一叙。”
唯有花魁娘子中的佼佼者方能称为都知,裴都知便是平康里令无数男子趋之若鹜的名妓。
鸨母笑容一僵:“娘子见谅,裴都知今日不待客……都没挂灯笼呢。”她作势要归还钱袋,可又有点舍不得,
“她应是在的吧?”崔晚晚把钱推回去,“你告诉她崔二来了,问她见不见。”
片刻之后,龟奴便把二人引入内院。穿过花厅,堂宇宽静,遍植花卉,是个极为雅致的场所。不过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昆仑奴,跟门神似的。
进雅间坐下,小奴儿呈上香茶糕点,崔晚晚怡然自得地吃起来。
拓跋泰瞧她轻车熟路的样子有些气闷,道:“小碗从前常来?”
“也没有,偷偷跟着二哥来过,还被他抓包了。”崔晚晚惋惜,“可惜我都没得及摸摸美人的手?。”
她彼时年幼,身姿单薄不太看得出起伏,穿上男装跟着崔浩溜进青楼,出手还十分大方。伎女们瞧她个子不高容貌昳丽,都以为是谁家金贵的小公子出来开荤,争着抢着要来伺候。可还没等她“一亲芳泽”,便被崔浩拎了出去。
一股酸气冒上来,拓跋泰抓着她胳膊,冷哼出声:“你这?是男女通吃?”
又乱吃飞醋。崔晚晚盈盈一笑,去摸他的脸,放肆调戏:“平生爱美人,郎君甚美矣,吾之最爱也。”
俩人正打情骂俏,裴都知来了。
她二十五六的年纪,眉眼柔美,打扮并不媚俗艳丽,也不一味寡素,而是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平心而论,她不及崔晚晚貌美,但能在平康里稳坐都知名头数年,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妾见过郎君,见过娘子。”裴都知低头行礼,随即抬眼,温柔含笑,“不知是哪位故人借崔二公子的名号前来?”
若非搬出崔浩,她都不会露面。
“是我。”崔晚晚上前,凑近打量她,真心夸赞道,“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与我想得一样。”
能做都知的皆是心思玲珑、长袖善舞之人,裴都知也打量她一番,心中有了论断,微微一笑:“娘子谬赞,妾蒲柳之姿,远不及娘子容色之万一。崔二公子是令兄吧?”
“他是我二表兄。”崔晚晚胡乱给自己编了个表妹的名头,直表来意,“这?位……”她想了想,也给拓跋泰安了个新身份。
“我这?另一位表哥姓褚,从前住在乡下,今日第一次来京城,我特意带他来平康里长长见识,你们有什么好玩好看的都拿出来。”她眨了眨眼,笑意狡黠,“你别看褚表哥是乡下人,家境不是一般的殷实,人也大方。”
就差明说他是个任人宰割的冤大头、乡巴佬了。
裴都知阅历非凡,极会察言观色。自进门她就知晓这?位郎君不是凡人,他目光锐利,有睥睨天下之态,这?是久居上位的掌权者才具备的气势,而他冷肃的神态下又还蕴含着一种杀伐血气。
崔二出身清河崔氏,听闻崔氏有女容色倾城,于是入宫为妃,眼前的女子自称是崔家亲眷,恰有一副罕见的倾城之貌,而她口中的褚郎君,年轻俊朗,大权在握,铁血武将……
裴都知许久不曾紧张了,此刻却心跳飞快,她维持住落落大方的姿态,提议道:“那就小设一场曲乐酒宴,行酒令玩,如何?”
崔晚晚当?然赞同。
裴都知恭敬退下,先?行去做准备,离开二人视线,她几乎腿软得站不直。鸨母见状赶紧扶住她,关切询问怎么了。
“无事。”裴都知缓了好一阵才稳住心神,对鸨母说道,“里头的两位客人极尊贵,姆妈千万不能怠慢。”
很快排面铺开,乐师歌姬也来了,吹拉弹唱好不热闹,裴都知还领了几位知情识趣的美人来一齐饮酒行令。
她们都得了叮嘱,并不敢冒然骚扰那冷面英俊的郎君,而是围着这?位貌美娘子打转,哄她开心。
一时间,崔晚晚竟“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如裴都知这般八面玲珑,自是不会顾此失彼,于是提议换个玩法,她使了个眼色给几位美人,这?一轮游戏下来就变作崔晚晚作“觥纠”去罚酒,而拓跋泰要饮酒。
“一个敬一个喝有什么意思。”一位叫盈娘的女子笑着夺过崔晚晚手?中酒杯,媚眼一抛,“平素我们都是这么玩的。”
她微微扯开衣领,把一杯酒缓缓倒入锁骨窝中,暗示道,“这?般才有趣,你的郎君必定喜欢。”
饶是厚颜如崔晚晚,此刻也面浮赧色,嘴硬不肯承认:“什么我的郎君,他是表哥。”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大家嘻嘻地笑,盈娘还咬耳戏谑:“我们这么多人,今夜你那表哥却看都没看?一眼,只顾着瞧你,还不快去敬他一杯——”
裴都知也推波助澜:“小娘子这?身衣裳不便,不如换了吧。”
众女起哄,拥着崔晚晚去更衣,褪下胡服换上裙衫。不同于宫装里外三层的端庄,平康里的娘子们都穿着薄软轻盈的纱裙罗衫,隐约可见玉肌,崔晚晚被她们打扮一通,簇拥着送回来,径直推进拓跋泰怀中。
“表妹醉了,有劳您这位表哥好好照顾。”
众女笑着告退,关上房门。
“表妹?”拓跋泰想起她方才如鱼得水的模样,勾起唇角取过酒壶,“玩尽兴了?”
崔晚晚赖在他怀里,丝毫不察危险来临,竟还傻乎乎跟着他喊:“表哥——”
拓跋泰伸手?在她锁骨处揉了揉,忽然执壶倒酒。
肌肤被冰凉酒水激得颤栗,液体很快从锁骨窝淌下来,浇得胸襟全湿。
拓跋泰把人箍在怀里,缓缓俯首而下,两片薄唇衔住美人锁骨,滚烫无比。
“表妹盛情敬酒,为兄却之不恭。”
……
月下逢的客房乍看?与精致闺房无二,细瞧便能发现处处巧思。
对着门口摆一张短足长榻,榻面以藤屉编织,四只足底做成如意云头样。长榻旁边是一把逍遥椅,宽敞可容二人,两侧扶手还包了软布。还有一张嵌云石的大案,也是比寻常案桌要宽大,约莫齐腰高。
仕女屏风背后才是架子床,浮雕图案花纹,铺着香衾挂着纱帐。“崔表妹”落入其中,醉眼惺忪看?着床头,忽然道:“有人。”
“眼花了?”褚表哥低低发笑,觉得她呆愣模样甚是娇憨可爱。
“真的有人。”她伸手?抚上床头图案,还拿指头抠了抠,“还是两个。”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图案并非常见的云纹花草,而是两只小小的人影交叠一处,刻画得栩栩如生。仔细环视,这?张床的四周都绘满了秘戏图。
拓跋泰仔细观摩一番,随即打横抱起崔晚晚绕出屏风,把人放于逍遥椅上。
“表妹”晕乎乎:“你作甚?”
“表哥”解下革带,笑眼肆意。
“乡下人长见识。”
作者有话要说:1.平康里借用自唐代长安城有名红灯区
2.秘戏图啥的,小可爱们可以去搜一下胡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