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拓跋泰钻入帷帐之际,福全就带领侍从肃清周围,不让外人前来打扰。
崔晚晚风情万种地伏在锦毯之上,底下?是柔软萱草,几朵橙黄探出头来,被她折于手中,又扔到拓跋泰身上。
“郎君貌比潘安。”
潘安貌美,每逢出行,总有妇人以果掷之满车,故而有“掷果盈车”一说。
不仅拿花扔他,还出言调戏,狂蜂浪蝶般的做派。
拓跋泰火气难消,擒住脚踝把她困于身下,咬牙切齿。
“身子大好了?”
枉他这些时日懊悔自责不已,对她也百般怜惜,不成想竟是养了只喂不熟的顽劣小猫,一有机会就惹是生非。
“身上倒是好了,可鼻子不太对劲。”崔晚晚拿手在面前扇了扇,蹙眉反问,“你有没有闻到酸酸的味道?”她装模作样贴在拓跋泰胸襟闻了闻,惊讶道:“原来是郎君身上的酸味!”
论气人的功夫,她若认天下第二,无人敢认天下第一。
拓跋泰简直七窍生烟,扬起手掌可又舍不得真打,于是搓揉了她几下?。崔晚晚娇娇嗔唤,尾音颠颤,又把他另一种火气勾了起来。
今天这通火气若不撒一撒,他恐怕要爆血而亡。
掌心覆住美人娇唇,拓跋泰俯身贴耳:“此处隔帐有耳,小碗可要忍住了。”
崔晚晚瞪眼惊骇,没想到他真的敢如此狂浪,赶紧摇头。
可惜为时已晚。
“朕,愿作娘娘裙下?之臣。”
……
萱草被压得歪倒碎乱。
崔晚晚回忆当初在淑妃面前逞强,什么幕天席地、叶深草软……真想扇那时的自己两巴掌。
胡言乱语,自食恶果。
她羞红了脸,拓跋泰却无所顾忌,百般手段使尽,终于消了气。
一阵颠鸾倒凤,崔晚晚鬓斜髻散,一支步摇也掉进草丛寻不着?,以此为借口捶打拓跋泰:“都怪你!怪你怪你!”
拓跋泰瞧着她发间的萱草花,笑意斐然:“小碗簪花更美。”
崔晚晚摸了摸头发?,嗔怒道:“还不快帮我?把杂草弄掉!”
他抬手挑出几缕橙黄。
“萱草另有其名,晚晚可知?”
崔晚晚一脸“连这也考我?”的不耐神情:“忘忧,疗愁。”
拓跋泰摇头,意有所指:“还叫宜男草。”
崔晚晚没搭腔。他继续道:“上巳节一说,‘巳’通‘嗣’,是祈求人丁兴旺的上古遗风。依俗今日要祭祀高禖,其实就是求子。”
都已经说到这般地步了,崔晚晚也不好再装聋作哑。他不止一次表露过对生儿育女的期望,其实想来也合情合理,与他一般年纪的男子早就做了父亲,他身为天子,必须传宗接代承继江山。
“如果我?……”崔晚晚垂眸低语,“我?不生孩子呢?”
“为何不生?”拓跋泰不解,“男女成婚,繁衍子嗣乃是天理伦常。”
崔晚晚哼道:“我?又不喜欢孩子!吵吵嚷嚷的,麻烦得紧。”
“别人的孩子不喜欢,自己的也不喜欢么?”拓跋泰想象着?两人将来的儿女,目光温柔,“咱们先生个公主,必定像你这般好看。”
“不要!生孩子会变丑。”崔晚晚双手圈起往前比划,表情惊悚,“肚子会撑得像西瓜那么大,看起来又笨又重,听人说生的时候还很疼,像被刀子捅,痛得死去活来!”
她一贯娇气任性,拓跋泰也不觉有异,笑了笑没再继续逼她。
既是踏青,便不能只顾芙蓉帐暖,崔晚晚重新梳了头,整理裙衫,便跟拓跋泰一起沿江而走,欣赏春日美景。
大魏历年传统,上巳节这日天子都要赐宴臣僚,逢科举之年,还要专程为新科进士办“采花宴”。届时士子华服盛装,乘高车宝马到曲江杏园,并且还要选二位俊秀郎君遍游京中名园,采摘各种名花。但?前些年元启不理朝政,每逢上巳节也只是携美出游,自行享乐,哪里管什么科举进士,是故采花宴也停了。直至今年,新帝开恩科取仕,采花宴才重新办起来。
杏园中,进士们意气风发,正在行那“曲水流觞”的雅俗。天子来时,众人已行了两轮酒令,兴致正高。
方丞相主持宴席,乍见微服而来的拓跋泰连忙行礼。拓跋泰虚扶一把:“丞相请起。”随即命侍从赐酒给众人。
圣上亲临让诸位仕子情绪愈发?激昂,盛了酒的觞顺着溪流而下?,停于谁跟前谁就饮酒并赋诗,今日众才子都妙笔生花,不一会儿竟作出四五十篇的诗赋来。
大家商量要把今日的诗制作成集,可却迟迟选不出作序之人来。只因此人需得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当世?一等风流人物,方能让其余仕子心悦诚服。于是有人提议让新科状元陆寻真作序,这才得到其余人的赞许。
就连方丞相也说:“陆寻真满腹经纶,卓尔不群,确是最佳人选。陛下?,不若就令他来作序吧。”
就连三朝老臣也拐弯抹角地为他求情。
拓跋泰唇角略僵,一言不发?,却是转过头去看崔晚晚。
哪知崔晚晚置若罔闻,只顾着?和银霜玩耍,用一堆采来的花编成环戴在腕上,又吃了金雪不知从哪儿摘的樱桃,酸得皱眉挤眼。
她是没听到还是……故作无意?
拓跋泰伸手过去拉她,大掌暗含凶猛力道,低声相问:“贵妃以为如何?”
“什么如何?”崔晚晚一脸无知懵懂。
拓跋泰定定看她,一字一句道:“今科状元,是陆湛。”
说完之后心中忐忑,一双眼牢牢黏住她,生怕错失一丝表情。
“哦。”
崔晚晚听完一脸寻常,什么特殊反应也没有。又转过身让金雪再拿两颗红一点的樱桃来尝尝。
拓跋泰愣了愣,以为她没听清,再次问道:“让陆寻真来作序,你觉得妥否?”
“干嘛问我,陛下?决定便是了。”崔晚晚一脸莫名其妙,甚至不耐烦道,“你别磨磨蹭蹭了,这里?完事我?还想去芙蓉园呢,要不我?自己去了,不等你。”
淡漠无谓,把陆湛彻底视为不相干的人。
拓跋泰吐出一口浊气,心境瞬间不同。
“让他来罢。”终于,他淡淡扔下?一句话,随即牵起崔晚晚,“朕与贵妃先走一步。”
方丞相感激不尽:“谢主隆恩!”
日暮时分,兴尽而归。
车舆之中,崔晚晚仰面睡在拓跋泰腿上,理所当然地把天子当成枕头,钗环尽数取下扔在一旁,青丝垂地。
“唔——”
她玩得疲累,哈欠连天,不一会儿就阖上眸子。
拓跋泰轻抚着?她的鬓发?,见她似乎睡沉了,兀自轻叹。
患得患失便是如此罢……
“怎么还在唉声叹气的?”
不料她竟是醒着?的,只是懒得睁眼,咕哝道:“难不成你还想着陆寻真?跟他定过亲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这般念念不忘。”
听她这么说,拓跋泰心头一震,一时忘了手中还握着她的发?,仓惶间竟拽落几根青丝。
“嘶——”
崔晚晚吃痛坐起,被迫睁开眼来,恼怒瞪他:“说你两句竟还扯我头发!拓跋泰你混账!”
他又手忙脚乱想去安抚,被她推搡开,还挨了几记粉拳。
砸在心口有些疼。
“不就是定过亲吗?”崔晚晚气呼呼道,“我?还没跟你算那什么青梅的账,你倒先问罪起我来了!陛下?真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拓跋泰连忙解释:“朕和韦氏真的没什么……”
“难道我?又有什么?!”
崔晚晚越想越气,恨不得敲破他脑袋看个明白:“你究竟在介怀个什么?”
若说他介意从前,可他明知她是元启的贵妃,却从来不问往事,偏偏对于陆湛,只是定了亲又未成礼,为何总是这般耿耿于怀?
拓跋泰当然不把元启放在眼里,一个崔晚晚痛恨的死人而已。可陆湛……却是她的心上人。
“当年你为何与他定亲?”。
他一脸落寞,猜想着她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意中人,必是含羞多情的模样。
崔晚晚瞧他神情“噗嗤”一笑,故意吊他胃口。
“郎君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因为我与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于是私定终身——”
瞥见拓跋泰愈发?黯下去的眼神,她嬉笑着?抱住他,双臂环腰。
“这是假话。”
“真话是,”她靠在他胸膛微微一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阿耶阿娘觉得他不错,便做主定了亲。”
拓跋泰狐疑:“当真?仅此而已?”
“唔……若说还有什么,那便是阿兄告诉我?,陆氏家风清正,族中子弟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嫁过去不会受气。”她仰头娇笑,“你知道的,从来只有我?给别人气受,谁也不许来气我?。”
这下?终于解了心结,拓跋泰勾起唇角,感慨万千:“此言不假,经常把朕气得心口疼。”
“臣妾给您揉揉。”
崔晚晚笑着?伏进他怀中,却又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阿泰,倘若当初……”
倘若当初遇见的是你,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她垂眸咽下剩余的话,额头抵在他胸口,眼泪轻轻落下来。
可是没有假如当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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