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动作一停,回过头。他朝昭懿这边走来,而昭懿则是立即退了几步,眼里的防备和害怕明晃晃的。
玉山脚步停下,不再前进,他好像有些低落,明明身材高大,此时却露出像孩子一样的表情,“收拾干净,你住着会舒服些。”
昭懿听到这句话,几乎立刻想逃,但她记得玉山回来时说的那句话。山洞外还有一处陷阱,况且她当着这个人的面,能逃到哪里去。
她手不由地捏紧衣服,“为什么要住在这?我不喜欢这里,你能不能送我回官驿?”
“那里危险。”
又是一句危险把她堵回来,昭懿看着他,忽然说:“等那里不危险,你会送我回去吗?”
玉山也看着她,动作比语言直白。
他摇了头。
昭懿见此不再说话,其实暂时留在玉山这里,对她来说是好事。因为她还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人要杀她,敌人在暗她在明,昨夜逃过一劫,难保对方不会再来第二次刺杀。
可前提是暂时。
她不可能一辈子跟这个菩萨蛮男奴在一起。
很快,昭懿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别说一辈子,光是一天她都呆不下去。
玉山虽然允许她出山洞,但他一直跟在她后面。
昭懿自幼娇养在深宫,这具身体说白了当真是身娇体弱,脚上那双东珠绣鞋也是属于好看但不适合长途跋涉的。
她越走脚越疼,疼到她到后面几乎是一瘸一拐,而她越疼,心里的气就越多。
重生以来,她还没有碰到这样的挫折。
她重生后,自己决定了初夜给谁,不想面对昭霁元,有许多法子避开对方,也如愿地让昭霁元跟她的关系生分,如愿地自己和亲,可现在她被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
她说不清是气自己无用更多,还是气跟在后面的异族少年。
当对方突然上前一把抱起来她时,她没了理智,堂堂一公主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玉山拳打脚踢,尖叫,脚下的绣鞋都踢飞一只。
只是她力气本来就小,一天下来又只喝了小半碗粥,打到后面她轻喘气,一张雪白的小脸从最深处透出粉色,那是一种惊心的艳色,好在除了玉山也没旁人看见。
她把两辈子的疯都发完了,最后精疲力尽趴在玉山的怀里,不会束发的她黑发散了一身,也略微遮住她无声哭泣的脸。
快到山洞的时候,昭懿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鼻尖哭得通红,再配上她水盈盈的双眸,我见犹怜四字形容得恰如其分。
她看向玉山的脸,对方是抱小孩的抱法抱着她,所以刚刚她打了对方脸好些下。
其实若不是奴隶身份,玉山这张脸完全可以用“漂亮”二字形容,他不是大昭崇尚的那种漂亮,大昭对于美男子的定义要是端方君子那种。
而玉山他是一种极具野性的人,从那双绿眼睛便能看出。他不是楚水吴山这种富饶地长出来的公子哥,他身上既有少年的稚嫩,又有男人那种侵略性,漂亮得像草原上的一匹蒙古狼。
若非他皮相的确不错,当初昭懿也不会挑中他。
只是现在的后悔,只能往肚子里咽。
玉山那张脸被昭懿的指甲抓出了几条血痕,不是昭懿存心的。她那染了丹蔻的手打人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在人脸上挠出了伤,有一条还离绿眼睛特别近。
“你叫什么名字?”昭懿现在还不知道玉山的名字。
抱着她的异族少年好像不知道疼痛,稳稳当当把她抱进山洞,其中一根手指还勾着昭懿的东珠绣鞋。
本就精致的鞋子被他的大手一衬,越显玲珑小巧,也显得淫靡。
女子的鞋一定程度等同于玉足,虽说没严谨到时时刻刻藏起来,但也绝不能让男子随意拿着。
一些大昭的文人骚客用女子的绣花鞋写过不少诗句,时人对女子的审美,是柔、弱、娇,最好一双脚要又嫩又小,不能生茧,这样走不了几步路就疼得受不了,这样的丰肌弱骨最好。
“玉山。”异族少年回话。
昭懿默默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离开不了。就算没有玉山,她这样子能顺利抵达官驿吗?中途如果碰到野兽,或者碰到不怀好意的人,到时候又会怎么样?
想清楚后,她的理智也彻底回笼了,又变成体面的小公主。
不对,体面不起来了。
小公主自己不会梳头发,只能用一根红发带勉强把头发松松绑起。
她下午走路把脚后跟和脚趾尖都磨破了,珍珠白里沁出血,被玉山握着小腿脱鞋时,她自己都被雪袜上的鲜血吓了一跳,也顾不得玉山摸住她脚了。
玉山用煮粥的锅烧了一锅水,倒入盆里,掺凉水,再用巾帕很小心地给昭懿处理伤口。昭懿一开始不情愿,挣扎了几下,“我自己来。”
可玉山不听。
他仔仔细细帮她处理了伤口,还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草药覆在她脚上,不许她穿鞋,只给换上一双干净的袜子。
他低头给昭懿处理伤口的时候,太认真了,认真到低垂的眼睫眨也不眨。
眼睫很浓,浓到过分,明显的异族血统缘故。
晚上吃的鸡肉汤。
玉山把昭懿留在山洞里,自己出去晃了一圈,就捉到一只野鸡回来。他还摘了些果子,其中竟有莺桃。
昭懿认得莺桃,因为这是贡品,每年上贡到上京的莺桃数量都不多,自己也只是能得一碗。
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有莺桃。
玉山把洗好的果子抱在叶子里放到昭懿面前,自己去煮鸡汤,两人没有说话。
昭懿发现了玉山的话变少了,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对方话没那么少,那天刚见到她的时候,话也没那么少。
现在……
她用水囊里的水给自己洗好手,再拿起一颗莺桃放进唇里,比贡品味道要差,现下没法挑剔。
昭懿只喝了半碗鸡汤,野鸡煮的汤味道不怎么样,而玉山的厨艺也一般,她勉强喝了半碗,就不肯再喝,但玉山没像中午那样,把她喝剩下的端过来喝,而是用筷子在里面挑出鸡肉喂到昭懿唇边。
“吃一点肉。”他说。
昭懿看着他,慢慢张开嘴咬下一小口。
她吃得勉强,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眉头越蹙越紧,脸上又有了委屈的神情,仿佛玉山在逼她喝毒药。
玉山喂完了三块鸡肉后,停了下来,起身走开,把碗里剩的和锅里的都吃完了。
天色彻底黑下去,山洞里用火堆照明。玉山去官驿的这一趟,还带回来一颗夜明珠,他把夜明珠交给了昭懿,现在被昭懿握在手里。
昭懿昨夜没沐浴,她坐在褥子上,把山洞里的东西看了一圈,自然没有浴桶。
她看向玉山,轻声说:“我想沐浴。”顿了顿,“我在宫里的时候每日都要沐浴的。”
她还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完,低下头。
玉山听完给昭懿用锅子烧了一锅水,但那锅子前面煮过鸡。昭懿看到他要拿锅里的水给她用,往后缩,楚楚可怜,“我不要用这种水,好脏。”
她又哭了起来,这次是趴在褥子上哭,没哭几下,骤然捂住脸,“痒,好痒……”
玉山本就守在褥子旁,听到昭懿说痒,当即把人捂住脸的手拿开,只看脸颊红了一片。
这下子把玉山弄急了,他把人抱起来,笨拙地把昭懿浓厚的一头长发弄到旁边,用夜明珠照明,仔细看昭懿的脸。
的确红了一片,他抬手刚想摸,昭懿忽然又遮住脸,在他怀里直哭,“好痒,痒死了。”
哭泣着,遮脸的手变成抓自己的脸。
玉山哪里见得她把自己的脸抓花,一把扣住。这时候他还记得昭懿手心有擦伤,只抓住手腕,“我去弄草药来,别抓。”
昭懿不说话,只哭。玉山想出去摘草药,可是他不放心昭懿,他把人留在这里,她会继续抓自己的脸。
他想了想,索性将人抱起来,带着昭懿去摘草药。
可刚出山洞,昭懿就发抖,哭诉痒的声音也变成“冷”。这下子玉山进退两难,他又回到山洞,看着怀里的娇娇女,“你留在这里,不要抓脸。”
昭懿眼泪大颗地往下落,她点点头,反正也不看玉山。玉山把人重新放回褥子上,往外走去。
等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昭懿坐起来,她脸上的红块是她自己弄出来。她肌肤嫩,稍微抓几下就会变红一片。
此时玉山离开,她伸出手,毫不犹豫地用指甲在自己脸上抓出几条狰狞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