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别墅“杀人”事件 第一幕 舞台

1

停车后,笑匠向黄色的笑脸图章呵一口气,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掌擦了一下。

这次总不至于沾上血吧?

他一边在心里自嘲地想,一边将那个圆圆的、稚气十足的图章别在胸前。

笑匠开的是一辆向别人借来的捷达小轿车,虽然车很旧,但是好在皮实,刚才为了抄近路,从树林中间横穿过去,磕磕碰碰的也不心疼。

驶上山路的时候,他心里就禁不住想,不会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吧?七个陌生人的临时聚会,场地坐落在荒山野岭的一栋房子里,简直就是暴风雪山庄。幸好穿过树林不久,熟悉的沥青马路又现身了。山路虽然不宽,但十分平整和干净,看来保养得很好。再转过一个岔路口,零星能看到一些别墅。那些别墅都建在半山腰上,大部分黑灯瞎火,只有少数亮着灯,和傍晚的余光相互辉映。

笑匠这时才发现,这里只是有钱人的度假区而已。

按照导航的指引,不一会儿他就抵达了目的地。虽说是在城市的郊外,但目的地的门牌号清晰无误,是个花点时间就能找着的地方。非要找些值得担忧的事情,那就是眼前这栋别墅比先前看到的都要气派,坐落的地方也更加独立,而附近的其他别墅,都看不到有人入住。

还有一点,从刚才开始,天边就隐约传来沉闷的雷声。事实上,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下午天色也确实变得阴沉,让人分不清太阳到底下山了没有,但是雨一直没下。

哪怕下大雨,在这片区域,也不至于发生道路封闭一类的事吧?

笑匠看了一下手表,6点28分。因为阴天的关系,周围都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因为前面的大房子灯火通明,停在旁边的几辆车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算上他自己这辆,不多不少,一共是七辆。这个地方乘坐公交车恐怕很难到达,如果大家是各自前来的话,应该到齐了。

不,这里的屋主应该有两辆车,那么还有人比他晚到也是有可能的。

请柬上写的集合时间是6点,但是这样的聚会,所有人都准时到场的概率可谓微乎其微。笑匠一向是个守时的人,哪怕自己只是作为候补人员——直到今天上午才接到通知,他还是尽量赶了过来,甚至为了节约时间而冒险走小路。

总之,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最后到的那个。

随请柬一同快递过来的,还有一整套行头,包括笑脸图标、眼罩、胡子、皮带、紧身衣、手套、靴子,甚至有发胶和雪茄烟,就差一排子弹和来复枪了。

笑匠翻下挡风玻璃上面的镜子,又整理了一下打满发胶的头发,以及用不干胶贴在嘴唇上的两撇胡子,露出洁白的牙齿贼兮兮地笑了一下。

真像个强盗,他又自嘲地笑起来。话说回来,笑匠本来就是个强盗。

他下车,先绕着建筑物走了一圈。别墅有三层,一面靠路,两面靠山,还有一面外延出广阔的花园。为防盗起见,花园的边缘围着高耸的铁栅栏,栅栏顶向外翻转,尖端的倒钩如鲜花般盛开。

啧啧,正好嘛。

笑匠把八字形的黑色眼罩戴上,大步走向那座独栋大房子。

2

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额头上戴着明晃晃的头箍,披着银色的胸甲和帅气的披风,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道具略显粗糙,形象也有差距,笑匠还是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

“嘿,法老王好。”

屋主人露出惊喜而满意的神情,但随即装模作样地露出深沉的样子,连笑容都是一带而过。

“笑匠也到了!”他朝屋里喊了一声,然后做出请的姿势。笑匠觉得他学得实在不像,皱着眉笑起来。

“笑匠应该笑得更豪迈一些。”法老王欣然说。主人看上去阅历丰富,而且很有涵养,带着新到的客人从玄关慢步走进会客厅。

会客厅少说有一百平方米,但摆设不多。左侧一圈高背沙发,中间放一张黑色石料做的茶几,看着就像一块从黄金海岸搬回来的磐石。茶几上摆着精美的糕点。右侧是纵向到顶、横向到边的巨大电视柜,中间的空格挂着一台索尼液晶电视机,看大小应该在70英寸以上。客厅中轴线靠里的部分还有更大的空间,通过吧台进行分隔,摆着咖啡机、休闲沙发,还有娱乐用的台球桌。右侧开放,通向其他功能区,并且建有一道台阶宽大的回旋楼梯,可以登上其他楼层。高背沙发的后面是落地玻璃门,外面就是阳台和花园。因为天黑的缘故,只隐约看到外面有花有树,但从刚才在外面的丈量来看,那花园得有几百平方米。

靠近阳台的位置还有一扇较为低矮的门,看上去是储物间或者工人房。

这时,客厅里共有四个人。两个坐在沙发上聊天,其中一个戴着猫头鹰样式的头盔和潜水镜一样的墨镜,一身碳素灰色的盔甲,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山寨版的蝙蝠侠;另一个用黑布蒙面,脖子和腰间都围着粗麻绳,显得身材壮实,而且还有一件领子又宽又高的披风放在手边,如果把那件披风披上,就活脱一个中世纪给人行绞刑的刽子手。第三个靠着吧台自斟自饮,他更加魁梧,赤裸上身,露出健美选手一样的胸大肌,但是与身材相比略小的脸上眼睛周围涂了一圈白色,额头则用蓝色水彩笔画了个圆圈,显得相当滑稽。最后一个人抱着手,独自坐在咖啡机旁边的休闲沙发上——黑风衣、黑手套、黑礼帽,戴着一个超大号袜子样的头套,头套是灰白色的,但是上面有奇怪的墨迹图案。

当笑匠背着背包走进客厅时,这四个人都向他看过来。法老王也微笑着看他,有意让他自己认人。

笑匠咧嘴大笑,故意用轻佻的声调逐个人数过去。他指着猫头鹰版本的蝙蝠侠:“夜枭,我打75分,你能做个旋转落地的动作我就加5分。”

夜枭略带腼腆地笑了笑:“我能穿着这身塑料走路就不错了。”

笑匠指着脖子上挂绳子的刽子手:“兜帽判官不是民兵吗?我明白了,搞个布袋和麻绳,比较省钱对吧?当然,那件披风看着不错。”

兜帽判官重重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笑匠又指着吧台旁边的壮汉:“别告诉我你是曼哈顿博士,拜托多涂点蓝色行不行?起码把脸涂上呀。”说罢大笑不已。

曼哈顿博士猛然站起,连吧椅都差点掀翻。他满脸似乎要爆发的恼怒,盯住拿他开涮的人。过了一阵,他坐回椅子上,低沉地说:“因为太麻烦了。”

笑匠若无其事地面向第四个人。

“罗夏最像。”他一边笑,一边向坐在角落的人走去,“不过呢,这身衣服是最好找的,而且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也不容易看出破绽。”

笑匠走到罗夏面前,向对方伸出手。但那人抱着手,下巴侧转一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法老王跟过来,哈哈大笑道:“我也觉得罗夏最像,不单是装扮,连性格也饰演得好。从进门到现在,这家伙一句话都没说过。”

“是吗?”笑匠讶然说,“我还以为罗夏是个话痨呢。”

“罗夏爱絮絮叨叨地写日记,但是不爱说话。”夜枭从沙发上转过身说。

“你说得对,不过也可能另有原因。”

笑匠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罗夏的肩膀。那人本能地向后缩,但是因为坐在沙发上,也无处可躲。他警惕地仰望,笑匠轻轻触碰他的肩膀,从上面捡起一根长长的头发。

法老王盯着那根头发,露出惊奇的神情。他看看一动不动的罗夏,又看看笑匠。

“别看我,我只是瞎猜的。”笑匠摊开手,“只不过,人家总不会一个晚上紧闭双唇吧。”

罗夏霍然站起,头套上形状古怪的墨迹随着身体的移动,也像有生命一样发生微妙的变化。他身材不高,但严密的风衣让人看不出他身体的特征。

“我是女的,有什么问题吗?”罗夏开口说话,她的声线很细,而且因为带着情绪,显得有点尖锐。

客厅里的其他男人都望过来,露出惊诧的表情。夜枭甚至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摇摆摆走到酒吧旁边,但似乎考虑到礼貌,没有进一步靠近。

“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罗夏面向法老王,尖声说话。她故意挺起胸,将女性的线条展示出来。

“怎么会……”屋主人急急摆手,“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在网络上表现活跃的你原来是个女孩子。”法老王又转向笑匠:“你是怎么发现的?太让人吃惊了,她来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看出来。”

笑匠嘻嘻笑道:“没来多久吧?你们6点钟才集合,没发现也没什么。”

曼哈顿博士立刻虎起脸:“你的意思是自己的眼力比我们高吗?”

笑匠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有人从远处发出奇怪的笑声。

“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要扮成男人,而且是在明知会被拆穿的情况下。”

说话的人是兜帽判官,他坐在高背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跷着腿。因为他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家的目光又落回罗夏身上。

虽然看不到女孩脸上的表情,但她的肢体语言明显传递着局促不安。

“不为什么,我喜欢罗夏,他是个英雄。”

“一个五短身材的英雄。”兜帽判官嘲讽说。

曼哈顿博士点头接茬:“我明白了,因为罗夏这个角色本来就身材矮小,所以由女孩子装扮比较适合。”

“老哥,你的逻辑有问题吧?”兜帽判官毫不领情地讥笑道,“我的问题不是谁来扮演罗夏更适合,而是一个女的干吗要扮成男人。要扮成哪个人,不是我们各自决定的吗?”

笑匠举起手:“我是被指派的,我是个替补。”

法老王做了个表示歉意的手势:“那是因为担心你临时找不到适合的道具,只有笑匠的衣服是现成的,所以……”

“原来你不是我们认识的笑匠,难怪那个豆芽身材和衣服完全配不上。”

兜帽判官报了笑匠取笑他的一箭之仇,他的架势看上去像要向每个人开炮。

“喂,你还没说她为什么要扮成罗夏。”曼哈顿博士闷声说。

“因为丝鬼呀。”兜帽判官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用浮夸的声调说,“丝鬼在网络上一直很高调,而且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人家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尤物。所以这个小女孩不敢献丑了。”

“你什么意思?”一直没有发声的夜枭皱眉道。

“这不是明摆着?扮女英雄需要穿紧身衣,所以只好扮成男的。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肯定是脸蛋儿和身材都见不得人。”

“你的话有点过分吧?”

“不信你让她摘下头套看看,保证吓你一大跳。”

“要摘你自己先摘。”

夜枭刚才和兜帽判官都坐在沙发上,似乎聊得不错,但是现在成了扯架对象。法老王出来打圆场:“大家别乱了规则,我们说好聚会的时候不摘下装束的。”

但是兜帽判官不肯休战,他又发出“咯咯”的不善的笑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罗夏走过去。

“那外套总可以脱下来吧,看看身材怎么样总可以吧?”

罗夏面具上的黑色墨迹跟随她的心情呈现扭曲的图案。她似乎忍耐到了极限,看见兜帽判官走向自己,立刻扭身跑开。为了脱离被几个男人围住的困境,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阳台,钻进花园里。

“喂,外面黑乎乎的,小姑娘不害怕吗?”

兜帽判官大声取笑,想跟在她身后。夜枭拦在他前面,曼哈顿博士也靠过来。兜帽判官和他们对峙。

“好了,请适可而止。”法老王沉声说,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隐含威严。

“啧,不就是开个玩笑嘛。”

兜帽判官咂了咂嘴,走回沙发那边,跷脚躺下来。夜枭显然不想再和他说话,一个人走开。法老王拉住他,轻声说:“麻烦你去看看罗夏,眼看要下雨了。”

夜枭点点头,迈步走出阳台。曼哈顿博士见状,坐回吧椅上继续喝他的酒。

见气氛转好,笑匠把背包丢在休闲沙发上,凑近法老王问:“丝鬼也来了?”

主人家的脸上没有浮现一点因为客人的争吵而尴尬的痕迹,他微笑起来。

“她比你早到十分钟,刚去房间还没下来。是不是想念你的旧情人?”

笑匠呆了一下,随后不禁哑然失笑。

在《守望者》里面,笑匠和丝鬼可是有一腿的。

3

“作为《守望者》的共同爱好者,诚挚邀请您参加我们的聚会!”

墨绿色的请柬上,留着聚会的时间和地点。除此以外,还有一封说明情况的信函。

“抱歉邀请来得比较晚,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位亲密的朋友临时因故要缺席我们今天晚上的聚会,他早已精心准备好全套的装束,不能一作展示可谓遗憾甚深。阁下在‘雨果’发表过关于《守望者》的评论长文,文风凶狠、观点精辟,我们那位朋友极力推荐。如果您能代替他参加本次聚会,想必他会非常欣喜,我们也会非常欣喜。为表诚意,附上绵薄旅费。”

收到请柬、信函、服装以及装满钱的纸袋子时,笑匠觉得对方办事还挺周全的。事实上,接到电话以后没多久他就做了决定。他看中的当然不是那份“绵薄”的酬劳,他在心里酝酿着一些更大的兴趣。何况,因为找工作不顺利,最近他也有点无所事事。

“由于邪恶势力肆意蔓延,一群具有超群实力的正义之士挺身而出,他们戴着面具,身着奇装异服,与各种坏蛋展开较量。”

赴约之前,笑匠还特地查了一下《守望者》的资料。他确实在一个名为“雨果”的电影论坛发表过影评,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而且他不过是对《守望者》这部电影指手画脚了一番,对于阿兰·摩尔的原作则知之甚少。当看到那段低龄化的介绍文案后,笑匠感到啼笑皆非。如果遇到看一半留一半、容易头脑发热的读者,说不定会连颁发“雨果奖”的评委都一并讥笑。只不过,“奇装异服”这个词倒是用得不错。譬如,拿布袋子照头蒙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在超级英雄圈子里也是少见的。对扮演这样的角色感兴趣的人,估计也有某种特殊情怀吧。

“这么说,人都到齐了?”

笑匠向主人家发问,后者点点头。

“法老王、笑匠、罗夏、夜枭、曼哈顿博士、丝鬼,还有兜帽判官,今天的聚会一共七个人。”

“但是门外停的车不够哦,有人是一道来的吗?”

法老王微微一怔:“你观察得真仔细呀!丝鬼是从市里打计程车过来的。”

“这么偏的地方也有司机接单,早知道我也打车好了。”

“也许美女有特殊待遇。”

“那也是——不好意思,就我一个人迟到了。”

“怎么能怪你呢?你是今天上午才收到请柬的吧,能赏脸前来大家都高兴坏了。对了,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很荣幸认识你!”主人家伸出手。

笑匠和他握手,发现对方的手十分温暖,而且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握完手,法老王变魔法般掏出一根雪茄,但是笑匠摆了摆手。

“我口袋里有,但我不抽烟。”

“唉,那太可惜了,笑匠居然不抽烟。”

“说到这事,我顶替的那位是谁啊?他认识我?”笑匠问。

“他在‘雨果’的ID叫V8,听过吗?他向我们推荐了你。”

“不认识,”笑匠摇摇头,“你们几个人很熟吗?”

“我们都是在‘雨果’认识的,因为聊得来,自己建了一个群,不过见面还是第一次。回头我把你拉到群里。”

“原来如此,在网络相识的好友在现实世界碰面,总会发生始料不及的情况吧?”

笑匠斜眼望向沙发那头,兜帽判官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没有一点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法老王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笑容,他略略压低声音:“是啊,没想到罗夏会是个女孩子,兜帽判官看上去也让人头疼——不过,网络和现实有别,这也是有心理准备之事。”

笑匠用一种狡猾的眼神望着屋主人,摸摸自己的假胡子。

“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呀。”

“守望者不是只有六名成员吗,兜帽判官不属于守望者吧?”

“你说得对,兜帽判官是民兵,不过民兵也算守望者的前身。毕竟,人家想选哪个角色是他的自由——对了,笑匠和兜帽判官大大地干过一架,难怪你这么在意他。”

法老王以开玩笑的方式岔开了话题。

“是啊,我可被他修理惨了。”

笑匠打个哈哈,没有追问。他抽空看了一眼表,已经快7点了。

“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当然,真是失礼了。”主人家拍拍自己额头,开始上前带路。

一楼的布局已大体掌握,除了眼下所处的客厅,还有一间会客室,以及厨房、餐厅、浴室等功能区。酒吧和阳台之间有个杂物间,钥匙就插在门锁上。笑匠瞄了一眼,有七八平方米,没有窗户,也没有太多杂物。

笑匠想走出花园,法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花园里种满了玫瑰,但是白天更适合观赏。我们明天再看吧。”

主人家一边说,一边使眼色。笑匠想起夜枭和罗夏还在花园里,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的花园有多大?”笑匠问。

“足够玩捉迷藏的。”法老王俏皮地眨眨眼。

两人退回来,笑匠又问:“房间都在楼上吗?有多少间?”

“除了我自己的房间,还有六间客房,刚好够。”屋主人微笑,“我们到二楼去吧,你还没放行李呢。”

笑匠走到休闲沙发旁,准备拿背包,却看见曼哈顿博士站在那里,手正伸向他的背包。

“光着身子觉得冷,要找衣服穿吗?”

花脸大汉吓得差点跳起来,他先是露出尴尬的神情,然后急忙把脸拉下来。

“你别搞错了,我只是帮你把鬼鬼祟祟的人赶走而已。”

“谁是鬼鬼祟祟的人呢?”

“还有谁,当然是戴麻包袋的吊死鬼。”

“兜帽判官?”

笑匠扭头望了一下,刚才还躺在沙发上的兜帽判官不见了人影。

“刚才他过来翻你的包,我把他赶走了。”

曼哈顿博士叉着腰说,他的模样太滑稽了,让人一时间都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现在去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上楼了吧。”

笑匠心想,这个兜帽判官怕是个麻烦。同时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望向法老王。

“丝鬼是不是在楼上?”

法老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也皱起眉头:“他不会胡来吧?我们上去看看。”说罢,在前面领路。

但两人还没走上楼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楼上传来。

“有人演错角色了吧?”

笑匠抬头,看见一个身穿黄色紧身衣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下来。那个女人身材妖娆,戴着褐色的披肩假发,红唇如烈焰,化着烟熏妆。似乎为了进一步彰显身材曲线和美貌,她双手叉腰,小幅扭动,高跟鞋在台阶上敲出节奏明快的声响。

“你是丝鬼?”笑匠咧嘴笑起来。

“我都在房间等你半天了。”丝鬼千娇百媚地横了他一眼,一步步走到楼下来。

主人家微笑着问:“你看到兜帽判官了吗?”

“没看到。”丝鬼有点没好气地说,“笑匠没来,兜帽判官也没来。”

在《守望者》里有这么一段,笑匠潜入丝鬼的房间,企图对她实施侵犯,然后兜帽判官赶到,将逞凶者狠狠教训了一顿。现在,意图不轨的人变成了兜帽判官,笑匠则打算英雄救美,所以丝鬼之前才会有“演错角色”一说。

“什么时候开饭呢?女英雄都要饿死了。”

似乎为了说明刚才自己一扭一摆的样子只是一种演绎,丝鬼又换上调皮的笑容。她相貌出众,性格也外向,轻易就能获得一箩筐男人的好感。笑匠心想,兜帽判官说罗夏因为自卑之心而扮成男装,从而避免与丝鬼正面交锋,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通。

“已经在山下的饭店订了餐,7点半能送到。”主人家回答说。

“吃外卖吗?”

“不好意思了,平时我一个人住,对自己的厨艺没有信心。那边有蛋糕,你要不要先垫垫肚子?”法老王指了指茶几上摆放的点心。

“这个无所谓。”丝鬼伸着懒腰走进会客厅,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一手拿起蛋糕,塞进嘴里,“你们都在干什么呢?”

“夜枭和罗夏去幽会了。”曼哈顿博士没头没脑地说。

“幽会?两个男人?什么情况?”丝鬼停止咀嚼蛋糕,像听到了天大的秘闻,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法老王解释道:“原来罗夏是个女孩子,我们也是刚知道。”

丝鬼脸上掠过“好戏落空”的失望,但随即又现出欣喜的表情。

“不是开玩笑的吧?刚才我和她打招呼,也没看出来呀。”

“是真的。”法老王指指笑匠,“被最后到的这位慧眼识破了。”

“那真是太棒了!”

“什么太棒了?”

“有伴儿呀,我还以为要和一大屋子男人过一夜呢。她去哪儿了?我去找她玩。”

“在花园里。”曼哈顿博士咕哝着说,他似乎一直在生谁的闷气。

“还是别去了,看着要下雨……”

丝鬼没理会主人家的提醒,她从茶几上拿起另一块蛋糕,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阳台。

法老王略略露出无奈的神情,他转头面向笑匠。

“大家都好任性。”主人家苦笑说,“不好意思,说了半天还没带你到你的房间。”

笑匠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大,他很认可“任性”这个评语。

4

走廊上铺着质地上乘的羊毛地毯,走在上面只能听见轻柔的足音。两人所去的房间靠近走廊的尽头,面积有十几平方米,很宽敞,并且带一个小露台。笑匠把背包丢在床上,走到露台上张望。远处漆黑一片,似乎是山,因为吹来一阵急风时,能听到“沙沙”的树叶声。

“这个房间可以吗?”主人家整理了一下肩上的披风,走过来问,“这边能望山,晚上看不清,不过白天的景观很好。”

“其他人都住哪里?”笑匠轻描淡写地问。

“曼哈顿博士、兜帽判官、夜枭和你住在二楼,丝鬼、罗夏和我的房间在三楼。”

“房间是阁下事先安排的还是他们自己选的?”

“一半一半。不过,女孩子的房间我都安排在三楼,视野更好,而且也不受打扰。”

“真是周到呀!”笑匠打量着法老王,略带嘲讽地说,“但是对其他人怎么说明呢?看上去你早就知道罗夏是女孩子嘛。”

“就说是先到先选。”法老王嘴角微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这是房间钥匙。”他将一把钥匙递给笑匠,“和酒店一样,门一关上就锁住了,所以记得把钥匙带在身上。”

“有备用钥匙吗?”笑匠把钥匙放在手中掂量,问道,“真忘带钥匙不就麻烦了?”

主人家微微一笑,用手拍了拍腰间:“当然,我有各个房间的钥匙。”

“那只能对你充分信任了。”笑匠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不会对女孩子搞夜袭吧?”

天际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身边传来炸裂般的雷声。主人家紫色的披风和冷峻的头箍在亮光里一闪而灭。

“没办法,这就是主人家的先天优势。”法老王面无表情地说,看不出是开玩笑还是无动于衷,“来,我再带你熟悉一下其他地方。”他转身离开露台,走出房间。

笑匠跟在主人家身后,后者领着他到三楼也走了一圈。了解各人房间的所在位置后,笑匠问:“没看到你的书房?”

听到这个问题,法老王看上去略微犹豫了一下:“我没书房。”

“怎么会呢?你平时不住在这里吗?”

主人家微笑说:“谁会住在郊外的别墅里?我偶尔过来度个假,还有就是邀请好朋友们聚会。”

“宴会是7点半开始吗?”笑匠问。

“哪来的宴会?你是说外卖什么时候送到吗?”

“是啊,听到丝鬼那么说,我也饿了。”

“应该快了,要不我催催?”

“不急,听你安排。”

两人回到二楼的走廊上,迎面看见夜枭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住在我隔壁?”夜枭温和地向笑匠打招呼。

笑匠笑道:“放心,我的呼噜声不会穿透墙壁。”

“罗夏呢?”法老王用关切的语调问。

“丝鬼把我们拆散了。”夜枭从猫头鹰头盔下面露出笑意。

“她们还在花园里?让她们早点回来吧。”

“不要紧吧,下雨了她们自然就回来了。”

法老王摇摇头:“风很大,我担心会刮断树枝什么的。”

正说着,楼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关门窗的声音。

三人从楼梯上向下望,看见罗夏和丝鬼前后脚从阳台上跑进客厅,曼哈顿博士则粗手粗脚地把落地玻璃门关上。

“下雨了?”三人回到一楼,主人家问。

“哗的一声下来了。”曼哈顿博士一脸雨水,连赤裸的胸肌都湿了,用水彩笔化的妆东一笔西一道的,额头标志性的蓝色圆圈几乎荡然无存。那模样让大伙儿忍俊不禁。

“去洗把脸吧。”法老王道。

一脸油彩的壮汉气呼呼地说:“洗完了我可不重新化哦。”

“呵呵,随便你。”

法老王领着客人去洗手间。夜枭问从花园回来的两个女子:“你们没淋湿吧?”

丝鬼甩了一下棕色的头发,从鼻子里微微哼了一声:“我没有,别人不知道。”说着,她来到笑匠身边,身体紧贴对方的手臂。

“饭怎么还不来?陪我去打两局球吧。”

而另一个女孩不搭话,兀自走向楼梯。夜枭追到她身边问她怎么了。

美丽的女英雄见状似乎生出无名火,她挽着笑匠的胳膊,把他拖到台球桌旁边。

“你打斯诺克还是九球?”丝鬼一边说,一边去拿球杆。虽然她嘴上问别人打什么,但自己则拿三角架摆好了斯诺克的球形。

笑匠看见夜枭和罗夏在楼梯角说话,问道:“你们两个人干什么了?”

“不知道,那个女人有毛病,无端发脾气。”丝鬼狠狠地说,“你到底打不打球?”

笑匠摸了摸胡子,接过丝鬼递来的台球杆,俯下身,猛烈地击打白球。白球以惊人的速度弹出和撞击,犹如狼扑入羊群,其他色球向四面八方散开,但是没有一个入袋。

丝鬼的眼神里飘出轻视。“到我了。”她摆开架势,抬起球杆。但她随即发现,白球停在台球桌的边缘,并且紧贴着黑色彩球。击球手围住桌子转了两圈,找不到下杆的位置。

“有一手呀。”丝鬼叉着腰说。

这时,夜枭一个人走了回来。

“罗夏回房间了。”

“先声明,我可没惹她。”丝鬼瞪着夜枭,对对方的语气感到不满,但她很快叹了口气,“也许是我不礼貌啦……我想偷偷把她的头罩摘下来。”

“啊?”客厅里的两个男人都皱起眉头。

“就是开个玩笑嘛。”女英雄嘟起嘴巴,“况且,既然是线下聚会,大家理应相互见个面!”

“聚会之前,法老王不是定下不卸妆的规则了吗?大家也都同意。”夜枭道。

“说起这件事,不正是罗夏提议的?”

“是这样吗?”

“你自己回想一下聊天记录,最早是罗夏提议,然后法老王点头的。当时大家觉得这个提议很符合罗夏的角色特点,所以没有异议。但是现在知道罗夏是女人扮的,这个提议就别有深意了。我的好奇心是强了点,但是她的反应也够呛吧,她差点把我推倒在地上!”

“每个人都有隐私——”身后传来主人家的声音,他和曼哈顿博士回到客厅里,“我们应该相互尊重。说好不卸妆,就都不卸妆吧。”

法老王一边说,一边望向曼哈顿博士。后者急忙把脸侧开,但是他这个动作反而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本来说把脸上的妆洗掉的,但这时看上去虽然草草了事,但其实还是重新化了妆,起码额头上的蓝色圆圈恢复了原状。

笑匠看了那个壮汉一眼,心想这个人原来还会用自己的方式表示对别人的尊敬。

丝鬼不喜欢话题最后落在她的头上,于是岔开话题。

“群主,我快饿扁了。”她面向法老王撒娇。

“唉,实在不好意思。”这下子似乎抓住了主人家的软肋,法老王摊了摊手,“饭店说好7点半送到,可能因为下雨——”

笑匠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稍等一下,兜帽判官去哪里了?”

这个问题让大家面面相觑。

“是呀,说起来一直没看到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回房间了。”法老王向四周看了一下,“我应该去敲一下门的。”

“好像不在。”夜枭说,“他房间在我隔壁,刚才上楼的时候,我敲过他的门了。”夜枭顿了顿,似乎想解释自己的动机,又补充道,“我想找他说个话,毕竟之前我的态度也不好——但是没人答应。”

“难道是出门了?曼哈顿博士看到过他吗?”

曼哈顿博士闷声说:“没注意,我也不知道他是上楼了还是出去了。那家伙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讨人厌,所以跑掉了?”

主人家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刚过7点40分。

“算了,如果开饭还不见人就打他电话吧。”法老王拍板说。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起来。

“饭到了!”丝鬼高兴地跳起来。

主人家也松了口气:“看来还算准时,大家都饿了吧?”

夜枭说:“我去喊一下罗夏。”说着走上楼梯。

法老王走出玄关,把防盗门打开。风雨一下子刮进来,主人家忙用手挡。

但是门外站着的是一身湿淋淋的兜帽判官。这时候他穿上了披风,水珠沿着那副悚人的高高立起的领子向下滴。

“呀!你真的出去了啊,快进……”

主人家没有把话说完,他看见兜帽判官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同样不是送餐的伙计,因为他和兜帽判官一样,头上戴着布袋做的面具。

“怎么回事……你……”

客厅里的人察觉到了门外的异常,笑匠警惕地移动,望向玄关的位置。

主人家倒退着走进客厅,然后是兜帽判官,最后面进来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

那个人的手里举着一把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