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决定立信枚做世嗣的消息传到津轻,府中立刻出现反对派。他们主张立熊千代做储君。他们所持的理由是:
信枚大人乃为信公侧室所生,也就是庶子。所以原先津轻的第二代领主,应为长子信建大人。信建大人不幸崩逝,其领主之位理应由其子,为信大人之嫡孙熊千代少爷继承。
人称这一派为熊千代派。熊千代派的首领是津轻左马之助建广。
左马之助是相州小田原的医生儿子,起初在北条家为官,后来变成浪人,经羽州来到津轻。他自称有藤原家的血统。
正好为信一心想和藤原氏攀上关系,他虽自称藤原朝臣为信,其实和藤原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于是为信立刻把他钟爱的三女富姬嫁给左马之助,同时给他一万石及津轻姓氏,纳他进自己家门。
在左马之助的号召下,府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加入熊千代派。不过这不是左马之助的功劳,而是看在负责监护熊千代的小三郎的面子。小三郎这时改名为金主水。他虽然才二十五岁,可是不仅身居熊千代的监护人,还拥有四千五百石的薪俸,颇得人望。
针对名分而言,信枚派是比较有力的。
首先,他们提出:立信枚做领主是为信公的遗愿。这个理由具有压倒性的强力优势。
接着他们分析实际状况:信建大人虽为嫡子,可惜一直任职丰臣家。而今天下归德川,所以信建大人绝不可能当上家督。熊千代少爷才七岁,年纪太小,他无法担任家督之职。与其相比,信枚大人正值英年,又在江户幕府任过职,通晓政务,是最适当的人选。
最后一个理由则是:熊千代的面容实在不适合担任家督。就算他长大成人,脸上烧过的疤痕也不会消除。这个理由就算不说,恐怕彼此心里有数。
尽管名分上、实际上都算信枚派占优势,可是金主水拥立熊千代的决心,却全冲着这第三个理由。
——一旦相争,恐怕信枚派会胜。
金主水非常清楚,自己假如执意拥立熊千代,不但可能会因此失势,连四千五百石的地位也保不住。而且,可怜的熊千代以后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与金主水相比,左马之助拥立熊千代的心意,便完全出自私利。他虽然是为信的女婿,可是妻子富姬早死了,老丈人为信也死了,他失去靠山。所以他想趁着拥立熊千代,操纵七岁的储君,巩固自己的权力。
“你要投靠哪边?”服部康成问藤助。
“我拥护熊千代。”藤助立刻回答。“我喜欢主水大人,也喜欢熊千代少爷……”
“可是你们绝对争不过信枚派的。”
“我知道。”
藤助心中涌起年轻时沉溺于每赌必输那种近乎牙痛的执拗中。“我是个明知每赌必输,还是忍不住赌博诱惑的家伙。”
“是吗?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嗯。我一直到现在,还是个赌徒啊。”
“不知组的人怎么想?”
康成问起以前的老部下。
“大概都会投靠熊千代派吧。”
“为甚么?”
“我们不知组都是些不信邪的家伙……”
“可是,一旦任命信枚大人做领主,你们就变成叛逆罗。”
“没法子。假如真是这样,我们也只好离城出走。”
藤助反问康成:
“您要投靠哪一边?”
“我吗?我哪边都不靠。”
“可以吗?府中假如一分为二……”
“我也不知道,总之我会尽量保持中立。因为我讨厌卷进政争。”
“我明白,可是……”
“所以我哪一边也不靠。不过……”
“不过甚么?”
“假如熊千代少爷这边赢了,以后让左马之助掌权,那就糟了。”
“真的?会这样吗?”
“谁晓得呢?”康成深锁眉心,抱着手肘说。“那个人不是等闲人物……”
左马之助伺机上江户。
决定信枚或熊千代谁当家督的权力是在幕府。所以左马之助一直伺机想到江户,为熊千代请求家督的名分。可惜高坂藏人所率领的信枚派戒备森严,使他一直找不到出津轻的机会。两派人马虽然还没有正式开战,私底下早已明争暗斗。
为信死后第二年,庆长十三年五月——
左马之助带着熊千代成功地离开津轻,抵达江户,拜见幕府老臣本多佐渡守正信和本多上野介正纯父子,递出诉讼状。
为表诚惶诚恐。祖父津轻右京大夫,去年十二月仙逝,领主信建亦相继驾崩。然趁此混乱之际,越中守信枚欲冒认领主之位。愚臣不忍津轻沦为庶子之国,故特来相求。恳请予以正法。
津轻右京嫡孙
同大熊
大熊指的是熊千代。左马之助这份诉讼状的着眼点,在于强调信枚是庶子,而熊千代为嫡孙。
幕府针对这份诉讼状,进行多次审议。接受诉状的本多父子主张:自古嫡庶有分,熊千代理应继承领主之位。
可是接受为信遗书的安藤带刀直次却强烈反对。他宣读为信的遗言:“吾欲以三男越中守信枚继任津轻领主之位。恳请阁下代向幕府提出申请。”
然后说:“我们没有理由不遵从为信公临终的遗愿。再说熊千代公子年纪尚轻,未曾面见将军,而信枚大人则已在幕府任职多年。津轻乃防守北狄之要塞,不容随意立幼君。”
庆长十四年一月十日,幕府下判决:左马之助结党谋反,理应处斩。
——姑念其乃先君为信公之姻亲,免死罪,流放外地。津轻领主为越中守信枚。但信枚需每年供养熊千代黄金百枚。
幕府的判决中虽然认定熊千代派为叛逆,但免左马之助的死罪,熊千代也得到照顾。
津轻领内对于熊千代派人士的处置,就不这么宽厚了。
对金主水信则的处分是
——免其职,收回领地。切腹。
一月二十三日,藤助听到这个消息,赶紧去见金主水。
“主水大人,主水大人。”他边叫边跑进金主水家。
藤助在主水的侍从带领下,走进房间。
“甚么事?”主水沉着的笑着问:“瞧你惊慌失措的样子。”
“主水大人……”藤助被压在胸口的重负,迫得说不出话。
“你们怎么样?”主水问上面对不知组的判决。
不知组中几个重要的头目,像折笠与七、矽子濑勘兵卫、小野嘉右卫门等人,都和藤助一样加入熊千代派。
“……我们被放逐出津轻。”
“唉!事情演变成这样……对了,你们打算去哪里?”
“我们打算跟着小野嘉右卫门,去干他的老本行。”
“小野嘉右卫门原来是西滨的海盗嘛。”
“是的。他当海盗时的老寨在大间越。咱们大伙儿打算到那里,也许改行当海盗。”
“可是……”
主水露出讶异的表情。“大间越不是仍然在津轻吗?”
“是啊!”
“可是,你刚才说被放逐出津轻的。”
“哼!咱们可不是说被放逐,就乖乖拍拍屁股滚蛋的人。我们要在大间越专门抢那些从京都运来的货物。”
藤助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然后问:“主水大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这个嘛……恐怕不行。”主水苦笑着说。
“为甚么?”
“因为我会晕船,当不成海盗。”
“可是,难道您就乖乖的听他们叫您切腹,您就切腹?”
“不,我本来就抱定必死的心。”
“您舍得四千五百石封赏?”
“是的。”
“早先就打算要切腹?”
“是的。”
“我真不明白。”藤助侧着头说。“以前您曾经骂过我不明白做武士的精神。说老实话,我还真不明白武士的精神。”
“没有关系,不懂也没有关系。”
“听说左马之助没被处死。”藤助改变话题。
“唔,那个人聪明,所以……”
“康成大人担任信枚大人的监护人……”
我哪边都不靠……曾经说过这话的服部康成,在幕府的指名下成为信枚的监护人,同时薪俸也增加了二千石。
“康成大人很能干,再说他也擅长处理政务。”主水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藤助有些被背叛了的挫折感。“可是康成大人亲口说过讨厌政务的……”
“他讨厌的是那些家务事吧。”
“主水大人,您真的不跟我们一道走?”
“谢谢你们的好意。”主水嘴角浮现微笑。“我这辈子只能当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