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往后称为关原会战的战争,为信参加德川家康的东军。
他起先拿不定主意,直到出兵前还无法判断哪一边的形势比较有利。
大臣中有人主张应该投靠德川,也有人主张应该加入石田三成的阵营。
为信从堀越出发后,先驻进骏府的津轻府邸。
骏府是个刺探东西方情势的绝佳场所。为信派服部康成和不知组到各地蒐集情报,回来仔细研究,决定和德川家康同盟。
他先派人到家康阵中,说明自己愿意加入德川阵营。然后他再悄悄送三百名士兵给石田三成。
为信的长子平太郎信建,曾由石田三成行冠礼,现正在丰臣的大坂城工作。为信命令信建带领这三百名士兵,向石田表示结盟之意。
最后为信派人递快信回堀越,叫留守的心腹松野久七赶来骏府。
松野久七急忙经北前海赶到骏府。
为信见了久七,说:“我认为德川会赢,决定赌一赌运气。可是这场战争没有人能预见谁胜谁负,我想拜托你的是,平藏……”
为信说出十三岁的三男的名字。
为信有三个儿子。长男平太郎信建,次男惣五郎信坚,三男平藏信枚。长男信建任职大坂城,次男信坚原本任职德川江户城,可是三年前不幸病故。三男信枚随为信一同到骏府。
五年前……
为信在京都听西洋传教士传教,十分感动,于是让三男信枚接受洗礼。他希望信枚不只是个教徒,更能习得西洋的科技知识。也就是说,为信期待着信枚能继任藩主之位。
“你负责在这场战争中保护平藏,躲起来。”
久七本来以为被传唤可以参加打仗,不料为信竟叫他躲起来,忍不住露出少许不服的表情。
“假如石田三成胜利,加入德川军的我势必战死。不过,我已经派平太郎加入石田那边,你可以带平藏投靠平太郎。假如德川赢了,你就把平藏带来给我。要是那时我已经死了,你把平藏交给家康大人。总之不管我是否能活过这场战役,你一定要让平藏站到赢的那一边。这样,津轻家族才能延续下去。拜托你了。”
为信对久七说。
做好最后的准备,为信便加入德川家康的东军。
庆长五年九月十五日凌晨——
德川家康率主力军七万,从赤坂冈山的本阵进攻大坂城。石田三成知悉,亦率八万两千西军,从大垣城出击。
双方在关原碰面。
石田三成率领大军倾巢而出以后,大垣城只留五千士兵看守。家康交付为信的任务,是包围大垣城。
当时负责包围大垣城的还有西尾光教、水野胜成和松平康长的军队。由于家康并不打算力攻大垣城,只打算包围,所以没有决定谁是主帅。
大垣城是座平城,四周有护城河,出入口只有东边的追手门,家康认为假如力攻,一定会死伤惨重。
——关原会战开始了。
听到传报,西尾、水野、松平、津轻四将竞相率领各自的军队,接近大垣城的追手门。
战争启自谁先拔得头筹。津轻这边,是奥州地区唯一参加关原地区会战的军队。
“我们绝不能输给京畿地区!冲啊!”
为信猛力摇晃高举头顶,写着“不制于天地人”的指挥扇,嘶声叫道。
但是,最早爬上追手门旁边城墙的,却是西尾的武士。
“西尾军小寺半兵卫先拔头筹!”
他站在城墙上高叫,不久便被守军挑下城来。
追手门前麕集着西尾、水野和松平的武士。津轻武士只好向门边的城墙发展。
津轻方面以不知组打头阵。他们挥舞大槌、铁锹,想把城墙打破。等城墙真的打穿一个洞,率先跳进洞中的不是津轻武士,而是水野的松浦六兵卫。
这个人大叫着跳进去,随即被人用长枪刺穿身体,甩出城墙。看到这个情形,津轻的武士迟疑了。这时,追手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河村缝大人。”
“河村新八。”
“村田长兵卫。”
“丹羽弥左卫门。”
“西尾扫部。”
“桑原助右卫门。”
七八名西尾、水野和松平的武士,口中叫着自己的名字,趁着门开之际,冲了进去。当然他们不久便被城里蜂拥而至的士兵斩杀。但是其中西尾军的桑原助右卫门也用最后一口气,打开门栓。
城外麕集的军队如雪崩般涌进。由于门突然打开,前面的几十个人便像推骨牌一样倒了下去,后面的人踏着他们的身体进城,开始和三丸各处的守军作战。津轻的士兵跟在西尾、水野、松平军队身后也进了城。
大垣城三丸、二丸和本丸之间各自有护城河和城墙保护。守三丸的是高桥元种、秋月种长和相良赖房的军队,共二千二百人。攻方则有三千八百人。守军在敌人猛烈攻击下死伤累累,逃进二丸,并且关上城门。
——大垣城三丸已攻陷。
水野胜成立刻派使者,飞奔向家康报告。
这时,由于西军中的小早川秀秋临阵倒戈,使得关原之战,东军获胜。
家康闻讯,立刻指示攻击大垣城的军队:
——大垣城听到石田败走的消息,必定会不攻自降。现在猛攻,只会增加我军死伤人数。不如退出大垣城,守株待兔。
于是西尾、水野、松平、津轻的军队退出三丸,在大垣城四周布阵以待。
这天晚上,在津轻的军营中,为信焦躁的踱着方步。
今天作战,津轻方面没有一点特殊的表现。
“我们打津轻老远跑来……”为信懊恼的说。
“可是毕竟我们这边的东军赢了呀。”
老臣金信就安慰的说。
“假如我们一直坐等福原直高投降,津轻军队在这次战役中,将会没有任何军功……”
福原直高是大垣城的守将。
金信就沉默了。这时,服部康成不知何时来到为信身边,跪着说:“我们还有建功的机会。”
康成入夜以后曾悄悄潜入大垣城的二丸和本丸,探查敌情。
“怎么说?”为信问。
“福原直高不会轻易投降。”康成信心满满的回答。
“关原会战中石田军队失利的消息,还没传进大垣城吗?”
“不,消息已经传到,只是福原直高不打算投降。但是……”
康成忽然住口。
“但是怎么样?”
“从三丸逃到二丸的相良赖房,似乎吓破了胆。只要我们稍微施加压力,或许……”
“或许甚么?”为信焦急的问。
“或许他会倒戈。”
“我们这边,谁能去策反赖房?”
“只要主公准许,属下愿意……”
“太好了。”
为信喜形于色。
只要康成能策反相良赖房,攻陷大垣城,就是津轻这边的大功一件。
康成从为信营中出来后,走到不知组的帐篷,对藤助说:“我要溜进大垣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去,我去。”藤助急忙回答。
自从森冈金吾被杀以后,藤助一直陷于内疚的低潮,他希望藉着建功,振作士气。
康成两眼炯炯有神的向藤助解说任务的内容,藤助发现康成晚上到各地刺探军情时,也同样兴奋。
“你不是说当忍者,是件无聊的工作吗?为甚么……”藤助好奇的问。“你会这么兴奋?”
“这个……当忍者虽然无聊……”康成嘴角浮现微笑。“我却很喜欢呢。”
康成和藤助溜进大垣城的二丸。
二丸里除了有从三丸逃来的高桥元种、秋月种长、相良赖房,还有原先驻守二丸的熊谷直盛、垣见一直、木村胜正、丰纯父子。军队大约二千三百人左右。
打扮成小兵模样的藤助混杂在守军中。
康成则潜入相良赖房的房间,在他耳边轻轻说:
“醒一醒,醒一醒,赖房大人。”
“你是谁?”
“嘘,安静。我是你的朋友。”
“……”
“我想和赖房大人交朋友,请您加入德川军。”
接着,康成悄悄告诉赖房,只要他肯反叛,便可享受高薪厚禄……
“是真的?”
“绝对不假。”
相良赖房答应,同时联络高桥元种和秋月种长,三个败军之将一起反叛。
第二天早上。
赖房、元种和种长率军正要打开二丸的大门,出城投降。不料被垣见一直看见,出来阻止,相良赖房拔刀砍向垣见。
“藤助,快走!”
康成拔刀一面保护赖房,一面招呼混在相良军中的藤助。
藤助跑向津轻大军,通知为信。为信立刻调集军队,攻向二丸。西尾、水野和松平的军队也急忙跟在他们身后。
津轻的军队到二丸时,已经有不少守军开始逃亡。真正想打仗的,只剩垣见一直、熊谷直盛和木村父子诸将。
垣见的军队开枪射击,津轻的樱庭太郎左卫门胸部中枪倒地不起。但是抵抗的力量太小了。敌军像狂涛般源源不断的涌进,守军四散逃亡,垣见等人战死,二丸失陷。
剩下的只有福原直高和五百名守军驻扎的本丸。
果然如康成所言,福原直高一点也不打算投降。
十七日,德川的东军攻打石田三成的属城佐和山城。由于有人内应,第二天佐和山城便沦陷了,石田一族全遭诛杀。
攻方用飞箭把这个消息和招降书,射进本丸。
福原直高自然知道大垣城三丸和二丸相继失陷,现在连佐和山城也失守,自己已经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但是他抗战到底的决心不改。他用子弹回答招降书。
大垣城的本丸四周有壕沟保护,只在南门前架设一座窄桥与外界沟通。任何人只要接近窄桥,一定会被从弹药库射来的子弹打到,根本走不过去。
攻大垣城已经持续七天。
东军的西尾光教、水野胜成、松平康长、津轻为信连日开会讨论。
——我们干脆一鼓作气,攻进本丸。
——主意不错,可是谁打头阵?
——这个……
——硬要从桥上过,简直是不可能!
——我们可以断他的粮草。
——我们四千大军连一个只有五百人防守的本丸都攻不下……
——这事传到家康大人耳中,也不好听。
——还有甚么好办法呢?
议论总是到此为止。
可是,有一天为信忽然说:“攻本丸的任务交给我吧。”
西尾、水野、松平看着为信的脸。他们知道由于津轻忍者服部康成策反成功,使得大军轻易攻陷二丸。这事不由他们不对这位从北方来的虬髯大汉刮目相看。
“我想到一个方法。”为信说出自己的计划。
“……主公的计划是这样的。”康成对藤助说明完毕。
“过桥时,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可以自枪林弹雨中生还。”
“……”藤助无言地想咽一口唾液,这才发现喉头乾得发疼。
“所以,你不必要强……”
你不必要强……听到康成的话,藤助身上的反骨开始作怪。
“这是和老天爷搏命呢。”康成说。
——和老天爷搏命!
这句话勾起藤助好赌的天性。年轻时屡赌屡输,却仍乐此不疲的感觉,像牙疼般一点点复苏。
“我要去。”藤助回答。
“我答应参加因为我喜欢。你却没有必要一定参加。说不定这次一去就不回头罗。”
康成嘴角再度浮现微笑。
“我不管,我要去。就算会死也不怕。”
藤助像中了魔似的坚持。
康成和藤助互相替对方剃光头发。他们换上僧袍,悄悄潜出津轻营帐。康成手持念珠走在前面,藤助捧着香炉跟在身后。
大垣城中尸臭冲天。战死的尸体经过数日曝晒,早已发臭。几十只乌鸦在天上盘旋。康成望着地上横七竖八开始腐烂的尸体,两手合什,口中喃喃念着,好像在诵经。
藤助垂下头,两手捧着香炉,跟在康成身后,到三丸和二丸各处超渡死者,最后走向通往本丸南门的窄桥。
弹药库洞眼中的长枪,好似人眼,监视着他们的举动。
——真是毛骨悚然!
藤助感到膝盖剧烈的打颤。他勉强提起发软的腿,跟在康成后面,逐渐靠近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