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禄三年八月——
为信把居城从大浦迁到堀越。
堀越城本来是为信亲生父亲守信的居城,后来在南部与政实的内战中人亡城失,而为信也变成大浦家的养子。
为信长大以后,反叛宗主南部,曾经以堀越城做据点,攻打石川城的南部高信。
为信数年前开始整修堀越城,城的四周盖满最胜院、长胜寺、海藏寺、本行寺、真教寺、西福寺、法源寺、安盛寺……等津轻地方的名刹古寺。他也叫家臣和商人们从大浦搬到堀越,把原来甚么都没有的小城堀越,建设成相当热闹的都市。
这时有一个外乡人被为信吸引,来到堀越。他的名字叫服部康成。
听说康成曾经在织田信长手下做事,后来以浪人的身分周游列国,因听为信盛名,赶至堀越。
他的经历虽然很像沼田面松斋,可是他却和沼田面松斋不一样。康成是个沉默不显眼、带着土气的小个子。
他来了以后,府中传出“服部康成是甲贺忍者”的流言。
甲贺是指近江国甲贺郡,听说当地的武士擅长忍术。
不知组在为信军中担任打探斥候的忍者工作。但是他们的出身全不是正派忍者。领头的折笠与七是主谋暴动的农民,砂子濑勘兵卫是强盗,小荒木藤助是常输赌徒,小野嘉右卫门是西滨的海盗。其他组员不是小偷,便是好赌成性的赌徒,而且全都不会忍术。
——到底甲贺忍术是怎么回事?
不知组的成员兴致勃勃的想。
有一天,藤助和同伴们的经过三丸屋前的院子,正好看见服部康成痴痴的望着岩木山发呆,于是藤助扬声问:“康成,听说你是甲贺忍者?”
“哎,这个……其实是别人乱说的……”康成含混的回答。
“你生在甲贺吗?”
“生是生在甲贺……”
“这么说你有可能是甲贺忍者。”
藤助趁着和康成说话时,偷偷向绕到康成背后的砂子濑勘兵卫使了个眼色,砂子濑勘兵卫举起藏在身后的木棍,砰的朝康成头上敲去。
康成一句话没说,当场昏倒。
“这是甲贺忍者?”
勘兵卫拿着木棍,望着两手抱头倒在地上的康成,哑然的问。
“这个……”藤助垂下头。
“你,你们做甚么?”
康成仍然两手抱头,从地上爬起来。
“对不起。”
藤助用手打头说。“我们以为你是甲贺忍者,一定躲得过。”
“笨蛋!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康成说着,抱着头踉跄走回自己的宿舍。
等康成走了以后,勘兵卫一脸狐疑的上下挥动木棍,喃喃自语:“不对啊!”
“有甚么不对?”藤助问。
“统统不对。”
说完,勘兵卫忽然举起木棍,用力砰的一声打在藤助头上。
“好痛!你干甚么?”藤助大怒!
“你会用手挡。”勘兵卫喃喃地说。
“废话!”
“不,你回想刚才我打康成的时候……”勘兵卫一脸上当了的表情。“他连挡都没挡,就‘叭’的倒了下去。”
太奇怪了!勘兵卫频频摇头。
藤助头上顶着大疱,跑到康成宿舍,偷窥。那小子一点也没事,头上也没有疱。
——奇怪!藤助想。
第二天早上,藤助躲在康成宿舍附近的树后,等康成出来。
不久,康成走出来。藤助从躲藏的樱花树后悄悄走出,跟在康成身后,眼看快要接近时,藤助忽然用一根尖锐的木棍,从康成身后朝前戳去。忽然,康成不见了。
咦?藤助四下张望,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这时,刷——原本两手抓住头上樱花树的康成,忽然从树上掉下来,在藤助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
康成难为情的站起来,“断了!”他说着,去掉手中的樱花树枝。
“你果然是甲贺忍者。”藤助说。
“嗯……”康成点点头,再度失去踪影。
藤助往上看,只见绿叶沙沙乱动。
“把木棍丢掉!”
藤助感到背后顶着甚么硬东西,只好把木棍丢掉。
“向后转。”
藤助往后转,只见康成手持大刀,柄端朝向自己。“假如我们玩真的,你就死定了。”
“哇!”藤助从内心发出赞叹。“甲贺的忍术实在太神奇了。”
“不。”康成把刀插回腰间的刀鞘,大概还在为刚才的失误懊恼。“其实说穿了,忍术根本没甚么。”
“不,很神奇呢。”
“无聊而已!”
康成怏怏说完,走回宿舍。而藤助则跑到不知组聚会的地方,兴奋地诉说刚才的见闻。
“真的吗?”折笠与七用怀疑的目光注视藤助。“你说话一向夸张。”
“是真的。”藤助加强语气。
“我认为他说的是真话。”
旁边的勘兵卫忽然插嘴。“我昨天用木棍偷袭他,他好像也躲过去了。”
“唔……”
折笠与七皱起眉心的皱纹,交叉双手。“看来我们似乎落伍了。”
对一直担任津轻忍者工作的不知组领袖而言,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实在伤感。
“还有……”与七目光一闪。“这个甲贺人为甚么会来津轻?说不定是哪一家派来刺探军情。”
这一点藤助原先倒没想到,经与七一提,方才恍然惊觉。
今天藤助像往常一样,替为信按摩肩膀。他一面按摩,一面说:“主公,那个新来的服部康成……”他说到这里,把声音变小。“他是忍者耶!”
为信笑起来。“你发现了?”
“咦?”
藤助张口结舌。“原来主公早就知道了?”
“废话。是我叫京都津轻宅的人,找他来的。”
从前年起,为信陆续在京都、大坂、骏府、敦贺等地建津轻宅邸。京都宅的人被为信叮嘱寻找甲贺忍者,于是才发现浪人服部康成,送到津轻。
“为甚么不早告诉我们呢?”藤助问。
“你们不是一向讨厌异乡人有你们没有的才能?”
“……”
“所以,我打算让你们自己慢慢发现,对他的忍术心服口服。”
“原来如此……”
“我打算叫服部康成教你们不知组的组员甲贺忍术。”为信伸伸脚。
不知组开始跟随服部康成学甲贺的忍术。他们起先以为学忍术,是为了刺探别国的情势,没想到为信交代的任务,竟然是刺探家中重臣有无二心。
九户之乱平定以后,津轻地方终于不再打仗,重臣们也各自分封领赏。但是他们所领到的只有当初打仗时为信承诺的一半。于是重臣间对为信不满的情绪逐渐高涨。
其实为信缩减分封,有不得已的理由。
就在九户之乱平定后第二年,秀吉到诸国视察。
津轻地区由东奥巡抚前田利家和助理片桐正胜、小野木缝殿助等人,率领一万兵马巡视。他们花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仔细踏遍津轻每一寸地方,决定津轻领地每年生产量为四万五千石。
其实,津轻的生产量高达十几万石。
大约十年前为信便知秀吉要巡视各地收成,制定税金。于是他从那时起便命令领内半数以上的田地暂时休耕,任由杂草丛生,假装成荒地逃税。
同时他也只发给大臣们一半的薪俸,否则秀吉一算,发现大臣和领主的领地收成一共十几万石,岂不是穿帮了吗?
为信对大家说:“这么做,全为了使津轻更富饶。”
可是现在休耕的田地都已复耕,他们的薪俸却没有调整。难怪有部份大臣认为:为信不守信用,私吞多的领地。
除了大浦家累代家臣,一些中间加入津轻统一战争的大将,他们对为信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不如说是同属背叛宗主南部的同志。自然,不满的情绪更高。而其中以千德政氏声音最大。政氏原为浅濑石城的城主,为了配合为信假造荒地政策,领地给削去一半。
为信深恐这些不满的抱怨,传到秀吉耳中。
他知道在秀吉的领土上,哪怕一般老百姓想逃税,都会遭到诛连全族的命运。如今假如被秀吉发现津轻地区逃了一半的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为信的脑海中,还残留着秀吉歼灭九户政实的情景。
为信派遣不知组潜进浅濑石城打探,果然得知政氏到处对人抱怨为信不守信用。
——事态严重。
为信大惊,于是假借政氏谋反,率领二千五百名大军攻打仅有三百五十名士兵的浅濑石城,诛杀千德政氏一族。
除了政氏,还有一个人也对为信有怨言,这个人是森冈金吾。
森冈金吾是大浦累代家臣。为信每次出征,森冈金吾总是担任大元帅或二元帅的职务,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攻大光寺城时,为信从马上掉进沼泽,后面又有人追杀,危急时多亏金吾相救。
事后为信封金吾为和德城的城主,赏七千石。
按说金吾的俸禄已经够高,不致让他抱怨才对。可是金吾的个性一向嫉恶如仇,他就是看不惯为信的做法。
而为信疑心生暗鬼,竟然认为金吾也有反叛的异心!
庆长五年七月,为信率领两千大军,出发参加大决战。森冈金吾奉命留守堀越城,不料竟遭人暗杀。
消息传到军中,藤助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主公干的。一定是主公派人暗杀金吾。
原来藤助曾经潜入和德城,打听到金吾对为信也有微词的传言,并且把消息报告为信。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为信竟然忍心杀死追随自己同甘共苦三十年,还曾经是救命恩人的功臣。
藤助喜欢直肠子的森冈金吾。一想到由于自己告密,而使金吾命丧黄泉,他就难过。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服部康成走来,凝视藤助的脸说。“我说过,忍术没甚么,是个无聊的工作。”
过去就算了……藤助想着,为自己打气。接下来马上要打仗,用不着刺探同伴了。
听说这是个一分天下的大战呢!要打仗了。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