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下,杜英无奈的说道:
“或许蜀中的忠义之士,也认为关中新政是正确的,所以他们欢呼雀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做出铤而走险的事?
你们身为关中的人,请不要一直把余还有关中新政当做大反派好不好?
世家是压在人身上的大山,而余就是劈开大山的人,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新安公主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不过旋即被杜英伸手捏了捏脸以表示对她的小小“惩戒”。
新安公主不满的扭了两下,又枕着杜英的腿乖乖睡觉,只不过小耳朵一直支棱着。
疏雨一时半刻也分辨不出来杜英这话里,到底是因为充满信心,还是他只是想要表达对巴蜀各家一直以来只会当缩头乌龟的讥讽。
而杜英接着说道:
“就算是蜀中有些人不愿意或者不敢动手,在外,还会有一些人推动着他们之中想要动手的人来动手的。”
疏雨愣了一下,姗姗转过来弯子,下意识的说道:
“荆州世家?!”
“回答正确!”杜英打了一个响指。
在此之前,参谋司和都督府的随行官吏们都进行过多次分析,可以坚定的认为:
因为青州局势,现在大司马的注意力肯定照顾不到巴蜀。
而也因为大司马被牵制在青州,所以建康府定然十分热闹,江左世家、皇族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大司马插进来的那只手撵走,并且他们还不会在这件事上齐心协力,反而会相互掣肘,避免对方成为那个最大的得利者。
所以天下各方势力,如今都有自己焦头烂额的事。
杜英全力以赴、收拾巴蜀,正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杜英现在的一句话,让疏雨猛然警醒。
这天下,还有一支力量好像已经逐渐被忽略,那就是荆州世家。
自大司马成功敲开建康府的大门,大司马府的官吏们逐渐进入朝堂之后,荆州世家就从原来桓温若即若离的合作伙伴变成了大司马最坚定的拥趸。
恐怕在荆州世家私下里的宴席上,桓温的形象也已经从“大家目前只能虚与委蛇的恶魔”变成了“我等当竭尽全力以支持的未来陛下”。
在桓温身上看到了从龙拥立之功的荆州世家,可谓是倾尽所有支援大司马府,滚滚钱粮让大司马府上下震惊不已,之前还真的不知道这些天天哭穷的荆州地头蛇们竟然会这么有钱。
正是因为荆州世家的支持,桓温才有底气发起了这一次北伐;同样是因为荆州世家的这般毫无保留之举动,让各方已经自然而然的把荆州世家和桓温混为一谈。
“荆州世家的目光,应该随着大司马一起落在青州才是,除此之外,我军在寿春、许昌和南阳等地的动向也应该值得荆州世家的关注,六扇门在此之前已经筛选监视了荆州的斥候和密探不下百人。”疏雨缓缓说道,“夫君为何认为荆州世家会有闲情逸致在北方局势这般紧张的情况下还插手巴蜀呢?”
杜英轻声说道:
“因为世家是世家,大司马是大司马。
荆州世家只要还是世家,那么他们的心思,就不可能因为大司马在青州而被完全转移到青州。
从来没有被枭雄掌控和驱策的世家,从来都是世家掌控枭雄,让枭雄站在前面充当那个光鲜亮丽却也是最危险的角色,而世家躲在后面,闷声发财。
因此这也就意味着,荆州世家的心思不以大司马攻伐目标的转移而转移。
他们或许会一如既往的支持大司马,但是他们难免会有所保留,在其余方向上暗暗用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避免自己被大司马牵着鼻子走。
在关键的时候,他们也能够掏出来一个让大司马哪怕是举起了刀也不得不犹豫的筹码,也能够在即将家破人亡的时候寻找到一个能够暂时转移和安置家眷、保存火种的后路。”
“所以对于荆州世家来说,向北、向东都是敌人,向南则是蛮瘴之地,因而只能选择巴蜀。”
“是啊,只有巴蜀。”杜英徐徐说道。
“夫君的南下,所牵动的,不只是巴蜀。”一直听着的新安公主,闭着眼睛开口说道,“只要夫君所在的地方,少不得要把各方势力都给卷进来喽!
因此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巴蜀会很热闹,六扇门大概也会忙得不可开交。”
这话说的,信誓旦旦,而且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毕竟最近她们这些秘书女官们又要赶路,又要处理公务,人都快瘦了一圈,说什么也不能让其余部门清闲。
“殿下早就意识到了?”杜英好奇的问道。
论批改公文之类的,新安公主的确要胜过疏雨。
但是在战略和战术目光上,新安公主又是弱于疏雨的,毕竟疏雨是正儿八经上过沙场的。
而显然荆州世家的这些行动,更应该归属在战略上,而不是内政上。
新安公主竟然比疏雨更早意识到,杜英难免奇怪。
孰不料新安公主晃了晃头表示否认:
“妾身只是凭借直觉。”
“什么直觉?”杜英和疏雨齐齐问道。
新安公主施施然回答:
“但凡是夫君所到之处,少不得是惊涛骇浪、腥风血雨。这一次南下巴蜀,巴蜀各方就差已经磕头求着夫君搭把手了,既没有风雨,也没有波澜,所以妾身自然觉得不对劲。”
杜英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
“还以为是战略大师呢,原来全靠感觉。”
“有时候感觉比经验还要靠谱。”新安公主说道,但是她的声音很快因为杜英对她脸蛋的拉扯而变形,“能······能抓到老鼠,不,不就是好猫嘛!”
杜英愣了愣,低头打量着她。
她已经睁开了眼睛,一样直直的看着他。
突然,杜英大笑。
新安公主不明就里,杜英在笑够了之后,抚掌道:
“善!”
————————
在白水关短暂的休整之后,杜英带领王师进入了马鸣阁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穿行在绝壁之间的栈道,旁边甚至连护栏都没有,有的地方是在石头上开凿的,只要不向悬崖下看,尚且无妨,可是有的地方却是用木头在绝壁上搭建起来的,人走在上面就听到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更有木头之间存在缝隙的,就算不向外侧看,只是低头看路,也能在不经意间和万丈深渊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