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儿,身为主帅的王猛,其实并没有下达几条命令。
王师的首要以及唯一的任务就是坚守防线,所以也不需要王猛下令,基本上都是这些参谋们代劳了。
哪里顶不住了就调动援兵上去,哪里冲的太靠前了,就提醒他们收着点,免得自己成了突出部,被鲜卑人围起来打。
所以王猛看上去一直在看热闹,而参谋们忙得不可开交。
因此当听到王猛的命令之后,那年轻的参谋一边吩咐传令兵,一边竭力回想:
“第三计划······是啥来着?”
反正不管了,邓羌那里有完整的计划书。
王猛并不知道自己手下人都已经糊涂了,不过这也无妨,参谋司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把个人的意志和思想上升为集体的智慧结晶,所以有一个人忘了,还会有其余人补遗,并且已经定在纸上的计划书,是不会再随着人的遗忘而消融的。
很多人以为杜英设立参谋司的初衷和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培养一些年轻人才,而实际上王猛知道,杜英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培养一支军队的集体智慧。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王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望其项背,算个“小诸葛”,但是参谋司的集体智慧,的确可以配得上这个美誉。
他张目向前看去,目光越过层层军阵,也越过那些游走、试探和挑衅嚎叫的鲜卑骑兵,看到了在一队队挪动的骑兵之后,隐约还有一个军阵。
人数不多,远远看去黑漆漆一小片,也看不清旗帜。
但是王猛隐隐感觉,那里也有目光,正在看向自己。
嘈杂之声逐渐密集,把王猛的视线拽了回来。
在望楼之下,因为转移俘虏和调整队形,王师原本齐整的阵列看上去乱糟糟的。
不少人在呼喊着,想要先把自己这一部分的伤兵运走。
在这些伤兵的直属上司,什长、幢将们的眼中,自家儿郎的伤势显然永远要比隔壁张三李四家的严重。
护犊子,人之常情也。
哪怕之前可能上下级相互看的不顺眼,那也是我的兵。
然而通过些微调整阵型,所能空出来的道路显然是有限的,负责向后转运伤兵的人手也是有限的,所以不少队列之间甚至爆发了争执,更是给这混乱“锦上添花”。
这般景象,是几个参谋未曾料到的,他们着急忙慌的四下救火,调解矛盾。
可是在沙场上,都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卒,互相瞪起眼来,哪是几个文官说能调解就能解决的?
登时,有参谋满头大汗、摸着脸——脸上细细密密的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了——想要寻求王猛帮助的时候,却看到王猛凭栏而立,眺望着那在大车之外游走、耀武扬威的鲜卑骑兵们,脸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些微笑容。
刺,刺史这是疯了?
参谋按捺住心中疯狂的想法,顺着刺史的目光看过去,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王师内部的混乱,声音可并不小,鲜卑人定然能够听的清楚,甚至还能看出端倪。
所以鲜卑人还会在外围放箭袭扰么?
慕容德很快就回答了参谋心中的疑问。
一阵又一阵的号角声,在晦暗的天色下格外的响亮。
更加短促而激昂,连风里似乎也平添了几分杀气。
游走的鲜卑骑兵,向中间汇集,而刚刚重新整队的骑兵,则跃入视野,若离弦之箭,直刺向王师军阵。
“破阵!”风中隐隐传来了鲜卑语的呼喊声。
“速速结阵!”李广宗不复方才独自一人仗刀站在大车上一夫当关的气势,着急的大呼道。
士卒们慌乱的结阵,到底是从河东一路杀到冀州的强军,所以虽然刚刚略略放松,但现在完全打起精神来,转眼功夫就已经重新变成杀气腾腾的军阵。
而鲜卑骑兵转眼就已经冲到了面前。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啊。”站在李广宗身边的主簿感慨道。
自己这边麾下的将士,平时也没少叫苦叫累,而现在,训练的成果完全展现出来,若是再慢一小会儿,鲜卑人的马刀就要劈砍到脖子上了。
“你怎么站的这么往前?”李广宗蓄势待发,急促的问道。
主簿笑道:
“胜负在此一举了,若是这一下挡不住,那就是败了,到时候想要往后跑恐怕都跑不掉,还不如在这里多出一份力。”
李广宗回应:
“刺史肯定还留有后手,这不像是刺史一贯的行事风格。”
王猛一向是谋定而后动,一旦开打,整个战场节奏都在其掌握之中,以前攻伐河东以及雁门关之战,都给李广宗他们这种感觉。
探囊取物尔。
然而今日这一战,从邯郸撤退的前奏开始,王猛似乎真的在被慕容德压着打,一直打到滏水岸边,而且眼下是很明显的露出了破绽。
鲜卑人正在通过骑射扰乱王师军阵,就是期待着王师能够因为阵型调整和人员后送露出破绽,因此更应该小心谨慎,哪怕是硬撑着不救,也不应该让鲜卑人抓住这样的可乘之机。
刺史,从不是那种因小失大的人,而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帅,他也从来没有展露过这般优柔寡断。
主簿微笑着回答:
“怎么打赢,那是刺史的事。而怎么打倒眼下的鲜卑人,那是我们的事。”
说罢,他也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下来!”
一个正对着他冲过来的鲜卑骑兵,策马踹翻盾牌,一刀劈翻盾牌后的士卒,又露出凶恶的目光,看向主簿。
长矛拨开马刀,顺着手臂直接钻向胸口。
骑兵闷哼一声,直接从马背上滑落。
“没中!”主簿大喊。
那鲜卑人意识到被看穿了,一个腾身起来,双手握刀,迎头劈下!
“当!”李广宗从一侧斜冲过来,横刀架住了那当头的刀,猛地向上一抬。..
而收回来的长枪,从李广宗的腰侧擦过去,钻入那鲜卑人的胸口。
这一次捅了个正着,也刺了个对穿。
李广宗一脚踹翻了那尸体,回头说道:
“首级算你的。”
这是为数不多亲自杀人的机会,而且又是险象环生,主簿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不过听到李广宗的话,他咧嘴笑道:
“不客气了。”
李广宗没有回答,提刀没入人群中。
主簿则一抖枪花,跟了上去。
鲜卑骑兵显然算是在李广宗这里撞了个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