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一时语塞,毕竟凉州事变之后,把王师的征战方向和斥候探查方向都放在这上面,是他身在安定的时候就下达的命令。
而氐人会远遁漠南塞北,也是杜英认可的。
一个习惯于居住在群山之间的民族,去草原上生活,日子必然也不好过,所以杜英也就放弃了一路追杀的打算。
关中的兵马和钱财,都很宝贵啊,而草原上的风霜雨雪,以及柔然、鲜卑这些饿狼,会解决掉氐人的。
结果谁曾想到,氐人走到半路上就停下了。
“上郡旧地······”他叹了一口气。
上郡,是秦汉击破匈奴之后彻底掌握的土地,也是关中面向草原的门户。
不过随着曹魏以至于晋朝,北方胡人卷土重来,上郡、朔方、西河这几处地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胡人饮马南下的跳板。
所以此处的高奴、肤施等城镇,一一被放弃,上郡名存实亡,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汉家王朝的版图上。
没有想到这个位于关中和草原中间的真空地带,竟然会被氐人残部所利用。
“氐人残部,人数不多,而且上郡旧地,无险可守,应当不足为虑。”有一名参谋开口说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杜英喃喃说道,“氐人一日不全为我麾下之民,则余一日不得安寝也!”
刚刚说出劝说之语的参谋,顿时脸色一变。
杜英倒是没有责怪他说话不应景,径直吩咐道:
“立刻派人,联手六扇门,探查这些残部是谁指挥的,兵马又有多少。另外,从新平、北地等郡抽调兵马,准备进攻。”
顿了一下,他看向谢玄:
“阿羯,若是派你前去,可能胜任?”
谢玄打了一个激灵。
他之所以留在安定等待杜英前来,一方面是因为安定作为后勤大本营,的确需要有人坐镇,年轻的谢玄,身份却不小,又有才略,自然能服众、能主持,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于凉州这一场菜鸡互啄的战斗属实没有太大的兴趣。
显然,对付氐人,比对付凉州这几个世家,有趣多了。
他当即一抱拳:“愿为都督效劳!”
“既然氐人残部还不成气候,也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杜英缓缓说道,“此战,更重要的是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敌一瞬。
余不需要你追亡逐北,而需要你把所有的战斗都解决在朔方郡以南。不知道阿羯觉得,这一次还能否胜任?”
谢玄明显是冷静了一下。
要求打胜仗,这个他有信心。
但是要求全歼,而且还是得以最快的速度、以不影响到整个关中战略布局的速度,全歼这些氐人残部。
这······的确值得让谢玄先冷静一下。
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目光之中没有了刚才的灼热,显然已经经过了细细思索:
“属下,仍愿往,但有一请。”
“说。”
“请都督为属下调轻骑八百人,并携带劲弩、投斧等锐器,另外,新平、北地两郡郡兵约有千人,还请都督再为属下征调岐山、扶风两郡郡兵,合有两千人,这两千八百人,全部听从属下调遣。
同时,还请都督调关中书院将毕业之书生二十人,各地州郡有经验之吏员五十人,为属下所用。”谢玄慨然说道。
杜英眉毛一挑,这明明是两个要求。
“准了。”他没有犹豫,“不过八百轻骑,余现在也抽调不出来,先给你五百,等到凉州战事稳定,余会让陆唐带领骑兵增援。
另外,目前安定所有斥候,都听从你的调遣,六扇门那边也抽调一些得力人手给你。”
“也行。”谢玄径直点头。
姊夫和小舅子的快速问答,让梁殊和一众参谋们都傻了眼。
一路偏师,而且还是要断人根基的一路兵马,就这么三言两语就敲定了?
梁殊还是忍不住问道:
“敌情未明,这样是否有些草率?”
杜英目视着沙盘:
“对氐人,余必然要斩草除根,而今日不除,来日又是大患。所以就算是不打凉州,也要先除氐人。
既然如此,出兵是必然的,出兵多少,一看主将能将兵多少,二看手头有兵马多少。所以余现在把能调动的兵马都给了他,有什么问题么?”
梁殊愣了愣,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好像也没有问题?
谢玄则露出喜色。
姊夫的意思,自然是两千五百兵马,远不是自己所能统率的上限。
旁边传来一名参谋的声音:
“可是要让关中书院和其余吏员们从军,是为何?”
这一次,不需要杜英亲自回答,谢玄就开口说道:
“斩草除根,有两种选择,一个是杀干净,一了百了,一个是化其地、其民为我地、我民,让氐人彻底融入关中。
如今长安那边的氐人,就很乖顺了,这些氐人残部,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也因为我们是王师,是仁义之师,总不能动不动就把杀干净挂在嘴边。”
梁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大概是因为王师的人数还不够,刀子还不多,否则的话,你们很有可能直接选择“一了百了”的。
人死干净了,也就没了所有后患。
谢玄接着解释道:
“所以带着一些人,到时候重建上郡,总是需要人管理的。并且关中的流民,如果有安置不下的,也可以迁往上郡安置。林林总总,只是依靠军队中的大老粗们可不行。”
杜英颔首,既然能扑灭氐人余烬,那就要重建上郡。
上郡,甚至不在朝廷原有版图之内,所以这甚至是开疆拓土之功。
比收复故土,又高了一个层次。
当江左还在胡人的马蹄下咬牙坚持的时候,杜英已经在开疆拓土了,这将会对杜英的声望起到很大的抬高作用。
堂上众人,看着颇为默契的杜英和谢玄,刚刚这两个人一个请令、一个批准,就这么达成了共识?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多余。
目送谢玄气势赳赳的离开,梁殊忍不住感慨一声:
“年不及弱冠,而能统兵出塞、转战千里。此战若成,则谢家,恐怕要出又一个冠军侯了。”
现在的这个年轻人,和历史上的那位冠军侯,背影看上去何其相似。
杜英摇了摇头:
“谢玄就是谢玄,冠军侯就是冠军侯。他们注定是不一样的人,余也没有期望他能活成冠军侯的模样。”
无论是封狼居胥,还是淝水之战,对于华夏的存亡,都意义非凡。
霍去病和谢玄,本就是华夏星空上并肩而立、照耀千古的两颗将星。
他们没有谁比谁更亮,而是一起,支撑起了汉家苍穹。
因而没有必要让谁胜过谁,谁又成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