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戴逯还不忘在公文上一处点了点:
“而且不只是都督,还有都督家严,教子有方,也被册封为凉州别驾,领天水太守,令兄也被加为散骑常侍。”
“凉州别驾还算有点意思,至于这散骑常侍,就算了吧,家兄也不可能前往建康府,而且建康府的散骑常侍······城门上丢一块砖下去,不得砸死两个?”杜英笑道。
两人皆笑。
南渡之后,公卿往来,如过江之鲫,人太多而无处安置,所以很多人都被加封为散骑常侍,其实就是皇帝的谋士和御史。
虽说不能叫满大街都是吧,但也充斥着乌衣巷和朱雀桥。
“散骑常侍虽然多,但是也是清贵的官衔,这一次朝廷是下了血本想要拉拢都督啊。”戴逯叹息道。
自己拼杀半辈子,还只是个杂号将军,而杜英一人得道,带着鸡犬升天。
“朝廷······是皇家,还是朝堂衮衮诸公?”杜英缓缓说道,“这是朝堂诸公签发下来的公文?”
“是的。”张湛解释道,“相当于朝堂诸公对于使团所请的准许,而诸公皆同意,就算是陛下也无权反对,所以接下来就是等圣旨到就可以了。”
“余还以为朝堂诸公会颇多反对意见,拖拖拉拉,结果没有想到答应的竟然会如此爽快。”杜英轻轻摩挲下巴,“两位觉得,此间又是何道理?”
戴逯和张湛之前还沉浸在他们所投靠的这个新势力终于得到朝廷认可的喜悦之中,还真的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事已至此,与其和都督再拉锯纠缠,引起都督的不满,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承认,以避免都督在反感之下,和大司马府站在了一起?”戴逯尝试着问道。
杜英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公文上对杜家父子的委任:
“恐怕朝堂诸公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推动着在关中建立起来一个新的世家啊!”
戴逯和张湛面面相觑。
江左反而想要让杜陵杜氏崛起?
“只要崛起的还是世家,那么就终归和他们之前所面对的所有对手都没有什么区别。”杜英解释道,
只要对手仍然还奉行着九品中正制,奉行着世家制度,那么大家其实就只是一个制度下相互争夺利益的两批人罢了。
只是争夺利益,而不触及世家赖以生身立命的根本,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消彼长,一代代世家子弟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也是常态。
只要世家制度还在,那么就算是如今掌权的这几家失了势,那也无妨,因为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轮到自家上位了。
不说别的,杜陵杜氏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曾经的杜家是中朝的中流砥柱,而如今经过两代人的消沉之后,又在关中故土重新崛起。
所以江左可以容忍关中的崛起,决不能容忍世家制度受到挑衅和改变。
只要杜陵杜氏仍然还坚持世家制度,成为关中新的世家,那么就没有关系,大家纵然是敌人,也是内部的敌人,到时候不管孰胜孰败,都会给对方留下一条活路的。
世家之间的斗争,其实就是贵族之间的斗争,一般不会赶尽杀绝。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其实江左对大司马,亦然是采取的相同的手段。”张湛抚掌而叹,“大司马实际上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他仍然在重用荆蜀世家,以荆蜀世家为后盾抗衡江左,但当江左对桓家子弟进行封赏的时候,又尽可能的压低。
时至如今,桓家诸多子弟之中,真正掌握实权的也就只有大司马的几个亲兄弟而已,他的子嗣们甚至都只是有一些虚衔,这也导致大司马到底会选择谁作为继承者,众说纷纭,大司马自己似乎也一直没有拿定态度。”
“但是至少不是桓济了。”戴逯笑道,“江左那边已经传来风声,朝廷有意想要把一位公主下嫁给桓家,以缓和现在大司马府和朝廷之间紧张的气氛。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桓济就是桓家的人选了。他在关中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让关中对大司马府失望,所以大司马十有八九会把他叫回去,成为驸马。”
说到这儿,戴逯才想起来张湛也是出身大司马府,甚至还是桓济的臂助,顿时有些尴尬。
张湛则先笑着摆了摆手:“无妨。余对于桓济,早就已经失望透顶了。他若是返回荆州,做一个逍遥安乐的驸马,倒也无妨。”
“有其父在,这驸马都尉也不见得就会安乐。”杜英淡淡说道。
虽然本朝的驸马也没有太多实权,但是那只是制度上、名义上罢了。
同样身为驸马的桓温,就是凭借和皇家的姻亲关系,带着桓家挤入一流世家门槛的。
不过以桓济的本事,杜英估计他也就是当个吉祥物了。
“桓家那边和都督家中毕竟不同,以寒门崛起,必然要先遵循世家制度的老路而行。
但是都督不同,杜陵杜氏本来就是豪门,现在朝廷给都督的这些封赏,对杜陵杜氏来说,并没有什么合适或者不合适之说。”张湛接着说道,“所以都督想要什么,还是可以继续做什么。”
杜英不由得一笑:
“这豪门大族,听上去好像也不错啊······不过张兄说的对,既然我们已经和江左不是同路人,那么他们想要让余带着杜陵杜氏崛起,那余也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意。”
杜英说出来这样的话,张湛和戴逯并没有觉得奇怪。
关中内部如今已经统一且日趋强大,杜英也不吝惜于展露出来自己的野心,这也是为了告诉关中的所有人,接下来自己打算怎么走。
是同路中人,可以同行,若非同路之人,也可早早离开。
张湛和戴逯既然打算留下来,那就说明他们自己的心中其实已经认可了杜英的想法。
其实他们从江左这一路走来,见到了、听到了太多悲惨。
因此司马氏高大的形象,其实在他们的心中也在逐渐崩塌,世家制度的可行性也在被他们质疑。
杜英只不过是让他们丢掉了最后的幻想而已。
看张湛和戴逯都没有异色,杜英接着说道:
“朝廷的旨意,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不过关中的各项制度,看来得更快推动了。而且余还觉得,我们要尽可能的让天下知晓如今关中的改变,需要一些新的手段。”
晋末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