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候,焚烧公信件、组织家眷突围,还是需要谢道韫这个主心骨。
“关中书院和市集那边也都安置妥当了?”谢道韫问道。
“启禀夫人,夫人的亲笔信已经送至书院和城南市集,属下等亲自交给了罗祭酒和全掾史。”一名吏员郑重说道。
谢道韫微微颔首。
就算是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忍见之事,和书院也是无关的,和城南夫君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市集和工坊也是无关的。
谢道韫明令禁止这两方参与到斗争之中。
就算是长安真的换了主人,书院和工坊毕竟积攒了大量的人望,并且后者也是安顿流民的好方法,所以江左和荆蜀不见得就会直接取缔这些机构,只是日子可能没有之前那么舒坦罢了。
至少,现在的关中,不管主人是谁,百姓还是需要这些的,那么谢道韫就不能毁了它们。
“余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谢道韫喃喃说道。
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至少真的到了关乎到太守府中这么多人生死存亡的关头,谢奕和谢道韫还是能拿出谢家的名头来,遮护一二的。
但是,那也意味着关中势力很有可能会被从长安彻底驱逐出去。
想要活命,总归要答应一些苛刻的条件,放弃既得的利益。
因此如果让谢道韫选择的话,她更愿意带着太守府的这些人轰轰烈烈的厮杀、战死。
至少在九泉之下,她也可以欣慰的告诉杜英:
虽然妾身无能,没有能够守住夫君的基业,但是至少妾身为此而战,并为此而死,不曾辱没杜谢两家之名。
王家府上。
一对新人已经拜了天地。
整个流程走的非常快,而且现在关中喜事上比较流行的戏曲表演也皆欠奉,让一些宾客们大失所望。
当然,王家这边给出的解释是,作为男方家长的王羲之并不在,所以今天在男方这边的仪式一切从简,也是为了表示对缠绵病榻之上的王羲之的尊重。
等到王羲之病情好转,新郎回江左探亲的时候,王家自然也会有很正式的礼节欢迎少夫人。
这种说法,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家在这里仔细的进行解释,一副“请大家稍安勿躁,喜宴马上开始”的神情,足以让谢奕愈发心中忐忑。
他们显然是想要传达出“这场婚宴并不会持续太久”的意思,以让在座的宾客们觉得坚持一会儿就可以离开了,从而放松警惕。
当然,一切流程动作快一些,那么今晚,自然也就有更多的时间。
或是花好月圆,或是杀人放火。
王家后院之中,一道道人影就伫立在树下、回廊中。
王凝之从他们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这些人的胸口还带着红花,身上也是家仆的装扮,显然他们将会以仆人的身份前往前院的宴会上,以求尽可能不引起物的警觉。
他们之中,有一些是精锐的王家部曲,还有一些则是桓济收拢来的市井流民,因此此时有的人站有站相,而有的人则松松垮垮的。
不过当王凝之走过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还是挺起了腰杆。
王家部曲自然有为少主效死之心,而市井流民们也知道,今天晚上不管发生什么,眼前这位年轻人都会给他们足够的好处。
除了这些打手之外,还有几个道士打扮的男子站在另外一侧,他们的身边还有两个箱子,里面摆满了各种做法事的家伙什。
王凝之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原本的紧张,消散了很多。
几名道士打了一个道揖,王凝之也赶忙作揖还礼:
“今日若有不利,恐怕还要仰仗几位仙师。”
“还请公子放心,公子意欲为民除害,天地仙神,我等亦可请来为公子助威。”道士们纷纷说道。
王凝之露出笑容,桓济那个莽夫,万一找来的人真不靠谱,那还得依靠自己这些撒手锏。
当下,王凝之再行一礼,而再往前,就是婚房了。
婚房外,已经有几名王郗两家的婢女在等候,纷纷向新郎行礼。
王凝之本来想要举步入内,因为今晚会发生一些血光刀兵之事,所以他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这个地方,所以想要宽慰新娘子几句,让她不要再等着了,早些歇息也好。
但是他又顿在了门口,这种喊打喊杀的事,也没必要让女儿家知道,除了跟着一起惴惴不安之外,还有什么用?
“看好门口,不能惊扰了夫人。”
王凝之吩咐一声,转身重新向前堂走去,而那些等候着的仆从们,一个接着一个,跟上他,又接着分散开,沿着不同道路前往前院。
婚房内,烛火摇曳。
一道倩影端坐在床榻上,雕刻精美的床榻,大红的喜被,衬托着她的身影瘦弱而孤单。
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郗道茂被折腾了一天,晕晕沉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她当然也紧张。
自己的夫君样貌虽然不算出众,但是也是一表人才的世家公子,王郗两家本就是姻亲通家之好,王凝之算是郗道茂的表兄,见自然是见过的。
但是夫君的性情如何,却不知道,日后能不能相处愉快、夫唱妇随,也是让一向胆怯的她心中忐忑之所在。
毕竟阿爹和兄长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争权夺利、吹枕边风,这些事,让郗道茂怎么想都觉得小脸儿发烫,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然后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接着她又听到了王凝之的声音。
新郎没有进来,而是转身离开。
郗道茂原本紧张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不过她旋即意识到什么,珠帘之后,弯弯的柳眉忍不住蹙起。
阿爹和兄长虽然一直没有在她的面前讨论过和太守府那边的关系,但是郗道茂也不是什么都察觉不到。
原来很喜欢来找她的谢家姊姊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来了,而他们也从关中书院搬了出来,临走的时候,书院祭酒罗含甚至都没有出面,显然是根本不想和郗昙、郗恢见面。
这些现象,无疑都在提醒郗道茂,郗家,正追随着王家,和本地的太守府势力分道扬镳。
而今天,这场大婚的背后,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环绕、暗影隐藏?
她的手缓缓攥紧,静静坐在这里,一动也不动。
独自一人,等待着天亮。
摇曳的喜烛,垂下红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