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新娘出阁!”
外面的声音有些尖细,凸显了司仪的激动。
满目皆是红色装点的闺阁中,秀床上,纤细的身影着大红嫁衣,娇颜被珠帘遮挡,隐隐约约看不清晰。
跪坐在一旁,素手调香的归雁,赶忙站起来,心疼的说了一句:
“这一炷香才刚刚点上,浪费了。”
“让你家公子赔给你便是。”谢道韫微笑着说道。
“姊姊,不,少夫人怎么看上去如此平静呢?”归雁一边小心搀扶谢道韫起身,一边打趣道,“是不是后悔嫁给我家公子了?”
珠帘晃动之间,谢道韫只能微微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走路,但听到归雁的揶揄,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
“你这小丫头,平时看来是对你太好了,难道还想着看姊姊的笑话?”
“真的只是好奇嘛!”
归雁拿过来红色的外袍,想要给谢道韫裹上,初冬的门外,还是有些冷的。
谢道韫却摆了摆手,柔声说道:
“因为余相信杜郎会来的,如今他来了,这本来就在预料之中。若是他不来,那才应该惊慌的,不是么?”
“能得姊姊这般贤内助,实乃我家公子之幸也。”归雁感慨道,“外面风寒,姊姊还是穿上外袍吧。”
“那样等到拜堂的时候,衣衫未免褶皱,若是再碰掉了些耳环发饰,就更不好看了。”谢道韫坚定的摇了摇头,“路不长,无妨。”
外面的喧闹声已经越来越大,说明迎亲的马队已经要到门口。
候在屏风处的桃叶和桃根两个小丫鬟也都是一身喜庆的红袄,手里捧着红盖头,此时迎上来,同时点着脚尖把红盖头给谢道韫带上。
门外已经响起了谢玄的声音:
“欲迎谢家之亲,请先通尔家之名!”
少年的声音,清脆而高昂。
虽少了几分严肃,但正好和这喜庆的气氛相洽。
“杜陵杜英,添为长安太守,迎娶谢家之女,恳请准之。”杜英的话语声并不比谢玄高,但是其中透露出了稳重和自信。
今天这媳妇,我娶定了。
门后,谢道韫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终一下子抓住了归雁的手。
归雁感受到了谢道韫素手的冰凉,甚至还在轻轻颤抖,不由得莞尔一笑。
谢姊姊刚刚也就是嘴硬而已啊。
显然她也是既期待,又紧张。
“久闻杜太守有诗才,还请太守就以今日之喜为题,行一诗以贺之,诸位以为如何?”谢玄接着说道。
谢道韫低低的说了一声:
“胡闹!”
让杜英题一首诗,的确很应景不假,但是要是杜英也因为紧张一时间做不出来呢?
那岂不是真的要闹笑话了?
外面那么多宾客看着,谢道韫只想顺顺畅畅的把婚礼进行完,并不想折损杜英的颜面。
一时没了声音。
谢道韫也愈发的紧张。
以至于归雁不得不低声说道:
“姊姊,没关系的,公子大才,怎会难得住他?”
谢道韫正想说什么,便听到杜英的声音徐徐响起:
“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
短暂的沉默之后,旋即响起一片喝彩声。
谢道韫缓缓松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真俗。”
说罢,她从归雁手中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双手握于袖中,静静等待开门的时候。
“不算,这不算!”谢玄的声音再次响起,“是让太守题今日热闹,而不是歌颂你们的情思。”
谢道韫的身子轻轻抖了一下。
这小子,欠揍了啊。
“今日大喜,为余与谢娘之喜,余为谢娘而来。”杜英的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拾阶而上,根本不把谢玄的阻拦放在眼里,他曼声吟哦道: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
众人一时似乎沉浸在杜英的诗赋中。
谢玄则不知道应当拦还是不拦。
接着,便听到杜英直接高声开口:
“阿元,可愿嫁我?”
大家面面相觑,这······似乎不符合礼法啊。
不过门内,很快响起细细的声音,不是谢道韫的,而是一个小丫头的,还带着几分童音:
“我家娘子有言: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流露。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请君暂驻门外路,且看并蒂莲开处。红裳银佩青玉箍,任尔江海随君渡。”
门外再一次响起喝彩声。
不愧是谢才女啊,显然这也是信手拈来的诗词,还带着些口语化的表达,但是心意已经完完全全的表达出来。
杜英亦然昂首目视前方,这一首诗显然是谢道韫遵循了他更常用一些的七律,并且前一半本来就不是新作,而是民间早有流传,只不过在场的众人多半都没有注意过七言律诗罢了,所以没有意识到。
而谢道韫如此排列,这其中自然更有深意。
过往的情思种种、相思牵挂,都是旧事,当用旧诗歌颂之。
而如今的红装待嫁,自然是新事,当用新诗颂之。
谢道韫已经令丫鬟代替她开口,实际上也就等于回答了杜英刚刚提出的问题。
她愿嫁。
回过味来的人们,都是会心一笑。
隔门对的是诗,但是诉的却是爱慕和相思。
好一对神仙眷侣。
谢玄悻悻然的闪开道路,阿姊都已经明确表示了,自己自然更没有阻拦的立场——只是本来打算狠狠讹诈姊夫一笔开门费的,现在似乎不太现实了。
里面的人想要开门的愿望一点儿都不比外面的人小。
门一下子打开,一左一右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走了出来,眼前这么热闹的场面,她们之前显然也是没有见过的,小脸蛋儿发红,难免露出紧张神色。
并蒂莲开?
杜英霎时恍然明白,看着向众人躬身行礼的桃枝和桃根,这还真的是一对并蒂莲。
而接着,杜英就看到了归雁小心搀扶着已经盖上红盖头的新娘迈过门槛。
按理说杜英此时已经可以反身出门,不过杜英就静静的站在那里。
自然也没有人会去说杜英这点儿细枝末节上的不对。
归雁对着杜英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说道:
“姊姊,公子正看着你呢,都快痴了。”
谢道韫显然也在紧张的低头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看路,听到归雁所说,不由得柔声说道:
“便让他看吧,今日还是谢家新嫁娘,明日就变成了杜家的黄脸婆了。”
晋末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