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羲之代表江左各家,对于顾陆两家私自联络杜英之举,发出的赤果果的警告。
“余亦这样认为。”王猛表示赞同,同时补充一句,“而且王右军还在告诉我们,至少江左各家的一举一动,他都盯着呢。
纵然今日王家府邸上也有宴会,纵然王右军刻意想要孤立吴地世家,但是他不想要的盟友,我们也不能要。”
“王逸少欺人太甚!”陆纳狠狠地一拍桌案,怒气冲冲,早就没有了杜英刚刚进来时所见到的世家风度。
顾会亦然起身,对着杜英郑重一拱手,相比于愤怒的陆纳,他的神情更多几分悲苦:
“太守,我等不远万里前来长安,只为一展抱负,孰不料竟然会遇到如此歹毒之事,还请太守为我们做主啊!”
杜英不由得和王猛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猛微微皱眉,刚刚这两个人还很淡定从容,结果这一会儿就开始变脸儿了。
因此王猛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个家伙是在演戏。
而且属于演技很拙劣的那种。
可是他们为什么演戏呢?
有一种可能,自然就是要博取杜英的同情和信任。
你看看,你看看,我们为了投靠长安太守,都挨了这样的毒打。
而实际上,他们有可能是王羲之派遣过来的间谍,通过这种苦肉计的方式让杜英放松戒备。
王猛想到这里,缓缓捏紧拳头。
直接抓起来审问一下?
杜英却微微摇头,表示他并不同意直接把这两个家伙先控制起来。
无论是从情理上、从历史渊源上还是从利益上,吴地世家都不可能和南渡的王谢各家一条心。
就算是双方会合作,王羲之也不可能让他们来扮演间谍的角色。
不然这些家伙很有可能把王谢各家的底裤都卖的一干二净。
因此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们在试探杜英对这件事的态度。
如果杜英愿意为他们主持公道,甚至不惜问罪于王谢各家,那么吴地世家自然也愿投桃报李,真正和太守府展开合作。
反之,陆纳和顾会两人,恐怕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此时,他们看上去拙劣而突兀的演技,似乎更像是在提醒杜英,想要获得我们吴地世家的支持,那么不妨去找王右军的麻烦哦。
杜英不由得轻笑,开卷考试啊,对方还是很有诚意的。
接着,杜英转身,脸上的神情也变成了愤懑:
“两位兄台横遭劫难,余亦心有愤懑。长安初定,兵荒马乱,有不法之徒行不法之事,虽在情理之中,但也是我长安太守府管束不严,还请两位兄台见谅。”
“我等自然体谅太守难处。”陆纳赶忙说道。
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我等还是期望太守能主持公道。
杜英也颔首道:“太守府的决曹掾史,明日就会走马上任,余会让郡丞督促其速速查办此事。
长安如今就在大司马眼前,竟然还有歹徒如此胆大包天,简直就是不把朝廷,也不把大司马放在眼里。
若是决曹迟迟没有结果,那余会亲自求见大司马,请其调拨兵马,闭锁城门,挨家挨户的巡查。
还请两位根据印象,描述一下这些歹人大概的体型、口音之类,明日一早开城的时候,余也会让守城士卒依次辨认往来行人,绝不会让歹人逃出长安。”
这个态度已经很好了,当然杜英也并没有宣称现在就要着手调查,显然还是有所保留的。
陆、顾两人心领神会,当即拱手道谢。
大家现在还不是盟友关系,当然也不能要求人家为自己着想。
杜英接着问道:“天色已晚,两位兄台又都有伤在身,而且受了惊吓,今日就暂且先不谈要事了,明日早晨再做商议,如何?
府中简陋,就请两位兄台屈尊降贵、凑合一下。”
两人赶忙答应。
留宿太守府,这也是杜英在明摆着示好了。
而且看杜英的样子,应该还有府中要事需要和王猛等人商议,所以一时间顾不上他们两个。
顾陆两人自然也不给人家添堵,随着亲卫指引而去。
杜英呼了一口气,皱眉说道:
“在长安街道上直接抓人、打人,而太守府竟无一点儿风声,王右军好大的能耐啊。”
自从和王师会师以后,杜英行事,其实一直都很顺利,无论是在人脉上结交谢奕、桓温,还是在军事上屡屡破氐蛮,一切都在杜英的预计之中,说一声“按部就班”也无妨。
而到了这长安,杜英更是觉得有了施展抱负之处。
然而,今夜,两家子弟,无声无息的就被暗算,这摆明又在告诉杜英,长安的黑夜之中,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各方势力,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
一只只老狐狸,之所以不显山、不露水,并不是实力不允许,而是在不知道对方的底牌之前,只能互相试探。
不知不觉的,杜英背后已经冒出冷汗。
自己又有多少秘密、多少权柄,为人所知?
当初派遣军队四面出击,而现在,杜英突然间感受到了手底下没有足够兵马的不安全感。
又是不是需要将各路兵马抽调回来,先稳住长安再说?
王猛则似乎揣摩到了什么,缓缓说道:
“长安底定不过区区一两日,王右军纵然麾下人才济济,也不可能行事如此轻松随意,所以此事是否单纯只是王右军想要警告一下这些心怀鬼胎的吴郡世家,倒也不见得”
杜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件事里,顾陆两人也多少嗅到了风声呢?
那的确,有了他们的配合之后,行事将会容易得多。
挨一顿打,既能够向王右军表示自己受了教训,又能够扭过头来给杜英卖好,试探杜英的诚意
王猛也难以保持镇定,来回踱步。
归根结底,他所擅长的,也是治国理政。
这些权术争斗,让王猛也很头疼。
“师兄,还是不要阴谋论的好。”杜英无奈的笑了笑。
咱们乡下人,属实是有点儿玩不过江左这些老狐狸的感觉。
“那师弟以为,应当如何是好?”王猛顿住脚步,沉声问道。
出山之后,很难得,王猛一向镇定自若的心,也被搅动的如同乱麻。
不过他很快也释然。
之前的自己,冷眼旁观各方权争,而现在,不知不觉也是局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