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既然已经给了王羲之一些好处,或者至少说主动向王羲之示好了,那肯定也得给桓温一些解释。
桓温不是那种有心情听你狡辩的人。
因此关中盟率军进攻扶风或者渭水等地,再配合上杜英给荆蜀世家、商贾一些好处,甚至不需要跟桓温解释什么,就足够表现出来自己仍然愿意为大司马所用的诚意。
“初来乍到,为师亦不能为尔等判断。”法随见杜英说的信心满满,也就放宽心,缓缓说道,“现在风雨之中,当一切谨慎为上,一步错则步步错。
为师不过一介草民、孑然一身,仍有退路,但是尔等既已承担要职,都督一方军民,则因果牵系其中,独善其身已无可能。
为师或与他人不同,不求尔等真能出人头地,只求能行欲行之事,保自身性命无虞。”
“谨遵师父教诲。”两人齐齐应诺。
或许师父的想法和追求和他们有很大的区别,但是他们能够从师父的话中感受出来,师父是真心期望他们能够好好活着,哪怕不求功名。
杜英微笑道:
“今日和谢伯父商议了婚事,谢伯父想要趁着如今长安难得有几日太平,尽快选一黄道吉日将婚事办妥。家父不在身边,因此可能还需师尊操劳。”
“自然,不过还是当征询令尊意见为先。”法随欣慰的说道,打量着杜英,“岁月须臾,没想到弹指间,仲渊都要成家立业了”
接着,他扭头看向王猛:“景略啊,你年长仲渊数岁,却至今如为师这般孑然一身。
为师本无意于红尘,但景略尔既在红尘之中,又怎能不续香火,不成家业?”
王猛尴尬的笑了笑。
杜英笑道:“无论关中盟还是荆蜀、江左各家,可都盼望着能够把女儿嫁给师兄呢。”
“待为师也为景略参详参详。”法随根本不给王猛争辩的机会,径直说道。
王猛忍不住嘟囔一句:“师尊方才还说无意于红尘。这儿女婚事,岂不也是红尘俗事?”
法随听得清楚,瞥了他一眼:“如今为师既已答应了你们二人所请,早在红尘之中。”
王猛张了张嘴,有一种搬石砸脚的感觉。
“师尊可以先在府上住下。”作为好师弟,杜英还是站出来缓解了王猛的尴尬。
“这就不用了,人来人往,过于嘈杂。”法随摇头,“关中书院应该会搬入城中太学吧?这两日除了仲渊婚事之外,横竖无事,就陪着君章兄将书院上下打点一下。”
“师尊喜欢就好,另外弟子还有一请。”杜英接着把自己要对江左前来的人才选拔考核一下的意思说出来。
“王右军竟然会答应此事。”法随惊讶说道。
王猛解释道:
“王家也已非王丞相尚在时,虽贵为江左第一世家,然其中良莠不齐,少有能成大器者,早非当年对各家指手画脚而无人敢不从。
众口难调之下,王右军应当也在愁心此事,让任何人坐在长安郡府的某一掾史位置上,都势必要亏待其余某家。
因此仲渊意欲考校采,王右军自然顺水推舟,选拔出来的人才,或非王家所喜,但至少身在其位,不会丢了江左颜面。”
“昨日黄花啊。”法随叹息道。
他们这一代人,还活在当年王丞相力压江左、威慑天下的阴影中,现在恍惚之间竟然都没有意识到,王家已经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了。
“也罢,这些事余同君章兄商议便是。”法随都已经答应了那么多事,也不差这一点儿。
“有劳师尊!”杜英郑重说道。
若非师父疼爱这两个弟子,以他的性子,自然这么干脆。
法随笑着挥袖向外走去:
“既入红尘,便在红尘,不知不觉,因果缠身,再难脱于红尘。半生游戏人间、旁观风雨,今日,我也脱不开身喽!”
“师父何不饮茶再走?”王猛追上两步。
“你们两个不孝徒直接塞过来这么多烦恼事,为师还想早些办完早些休息呢。”法随一扬手,“莫要送了,为师去找罗君章。这长安,还等着你们去安顿,万民苍生,比为师重要。”
杜英和王猛止步,对着法随的身影一拱手。
一时间心里难免都有些愧疚。
不过愧疚归愧疚,师父的大腿,他们还是要抓牢的。
自入长安之后,关中盟的兵马就抢占了北关军营,再加上原本安门外的军营,实际上等于控制了未央、长乐两宫的南北方向,扼守几处大道。
北伐军中对此当然是有异议的,不过都被桓温压了下去。
更何况关中盟此战为首功,大家有异议却也找不出茬,尤其是驻扎在北关的军队,除了邓羌所部之外,还有朱序和任渠麾下半数兵马,这就是根正苗红的北伐军中将领。
指着旧日同僚的鼻子说,你们的营寨让出来。
这大家更说不出口。
除了关中盟的军队,袁方平的兵马也驻扎在此地。
因此北关军营作为原本城中驻扎禁卫、羽林的军营,此时也塞了两三千人,尤其是有很多伤员,显得满满当当。
相比于长安郡府的忙碌,此时兵营的议事堂上,气氛有些肃杀。
氐人仍然扼守渭水北岸,并且还在渭水南岸有两处营寨,中间通过渭桥连接,使得戴施、高武等人几次试探进攻无果。
而且扶风方向的战事,也迟迟没有结束,统兵的鱼遵依托城池和营寨节节抵抗,司马勋现在还被挡在扶风以西三四里处。
扶风作为屏障不能攻克,渭水更甚至直接就贴近长安,这让军中将领们压力很大。
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氐蛮寻觅到反攻的机会。
而桓温对于后续战斗的意见也是稳中求胜,再加上北伐各军被丢在长安城外,虽有赏赐,但是哪里有驻扎在城中舒坦?
因此一个个的作战也并不积极。
“大军士气不高,懒散无战意。”朱序站在舆图前,紧紧皱眉,“屡次进攻渭水而不克,此非余之前所知的王师。”
“首功在我,将士皆有怨念啊。”任渠苦笑道,“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怕是都巴望着关中盟继续顶上去。”
说到这里,两个人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知不觉的,他们思考问题、方略,都已经站在了我们关中盟的角度出发。
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为王师将领的身份。
他们和关中盟的羁绊已经越来越深,也脱不开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