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当即端起酒杯:
“仲渊好胸襟,当浮一大白!”
“右军亦然不差。”杜英应声举杯,“余只道江左人物,风雅有余而处事不足,今日得见右军,方知江左才俊,果然名不虚传。此杯酒,当为长安和江左携手合作而饮。”
两人遥遥举杯,共饮果酒。
随手放下酒杯,王羲之的心情显然也有些激荡。
转眼之间,化敌为友,原本战战兢兢不知道前路是什么的北上江左诸人,似乎一下子都有了光明的前景,各家多多少少都能够从中谋取利益。
王羲之这个北上江左子弟的领袖,位置当然也就更加稳固。
不过他旋即忍不住咳嗽起来,酒液都险些喷出。
“右军!”谢石赶忙探身。
王羲之挥了挥衣袖:“无妨,无妨!”
杜英则心中暗叹一声,王羲之的身子骨已经不是很好了,结果还和历史上不一样,跑到关中走了这么一遭,不知道会不会导致这位书圣更撑不了几年?
江左这样有威望和能力的支柱人物能够早早退出历史舞台,杜英当然是喜闻乐见的。
只可惜这位书圣或许又少给世间留下一些精品,所以又让人忍不住暗暗叹息。
“右军当多注意休养。”杜英露出担忧的神色,“江左和关中的未来,还少不了右军的扶持指引。”
王羲之看了一眼杜英的神情,他并没有天真地认为杜英是真的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杜英真正担心的,应该是刚刚达成的这些共识是不是又出现变数。
不过杜英有这样的心态,王羲之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能要求这不久之前的潜在敌人现在就开始和自己一条心。
不过随着江左和关中的合作日益紧密,日后说不定真的会变成一条心。
这时一头饿虎,喂饱了,或许真的可以降服。
王羲之如是想着,平顺了一下气息:
“让仲渊担心了,余亦会尽快拟定章程,同时征询各家意见。”
“好,具体的条款和措施,太守府会在两日之内拿出来。”杜英点头说道,“也好让右军宽心。”
王羲之抚掌笑道:“如此甚好。”
接着,王羲之又看向谢奕:
“今朝元子兄进为大司马,可凸显朝廷对于大司马的信任,北伐既已成功收复关中,日后进兵河洛,想来也是轻而易举。
大司马应当与朝廷勠力同心、携手并进,早日恢复中朝基业。无奕为大司马之亲信,更是应当劝谏大司马,少听小人教唆,以免大家互有猜忌。”
谢奕心里忍不住吐槽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先来提防谁的。
当初桓温入荆州,还不是因为在建康府的世家之间混不下去了?
王羲之表明这个态度,显然是现在已经真心想要和杜英合作,所以害怕桓温会从中作梗,想要让谢奕站在此事也有利于杜英的角度,阻拦桓温有可能的举动。
至于什么勠力同心之类的,谢奕可不会天真的听信王羲之所说的这些话。
“正当如此。”心里吐槽归吐槽,表面上,谢奕还是微微一笑。
至少桓温若打算做出不利于杜英之事,谢奕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王羲之点了点头:
“无奕孤身一人北上,日后少不得也要久镇关中,家眷尽在江左,身边总是缺一些贴心照顾的人,而且这风土什物,应该用着也不舒坦。
因此余略备薄礼,有江左之酒水点心、桌案茶壶等等,另外还有王氏培养的歌舞伎两人,年岁尚幼,或学艺不精,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还是可以胜任的。此皆在门外候着,无奕莫要推辞。”
谢奕怔了怔,旋即摆手说道:
“余常在军旅之中,不需要这些,就谢过逸少兄好意了。”
王羲之摇头说道:
“同在江左,既为乌衣巷中近邻,此次北上,本就有探友之意,此为余之小小心意,无奕笑纳便是。”
谢石也想要趁机推动一下谢奕和王氏之间的关系缓和些,同样开口附和:“阿兄,右军有诚意在此。”
“石奴叔所言在理。”杜英也点了点头。
谢奕不由得皱眉,但也只好应诺,同时吩咐人准备一些回礼,显然尽可能的不想承王羲之的人情。
王羲之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甚至都有点儿超额完成的意味在,所以心情还是很不错,施施然起身,又看向谢石:
“石奴久未曾与尔家阿兄相见,就留下来吧。”
谢石拱手一礼:“多谢右军成全。”
“余只是一路提携照料江左这些子弟罢了,谈不上成全与否。”王羲之笑道,“无奕兄,仲渊,告辞!”
谢奕起身行礼,而杜英更是直接将王羲之送出门去。
王羲之踏过门槛,又回头看了一眼杜英,叹息道:“昔年丞相王导看顾司空顾和之心情,余似已知之。”
明知对方未来有可能变成敌人,可仍然爱惜人才并且期望能够提携,这大概便是当时王导的心态。
杜英摇头说道:“右军清雅,志实在山林而不在红尘,此处打滚,非是心甘情愿,因此右军不是丞相。
而杜某之所向,在关中万民,在天下安康,亦不在一家一户,不在我晋朝子民之内争也,因此余亦不是顾司空。
铜镜为我之鉴,可以正衣冠。先人为我之鉴,可以知得失。然右军又何必以先人来类己呢?每个人的想法和活着的方法,都不一样,不是么?”
王羲之微微错愕,旋即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杜英注视着他甩起的衣袖,负手而立,露出一抹笑容。
“你们在说些什么神神秘秘的。”谢奕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杜英回头微笑道:
“子非鱼,子非我。”
“什么神神叨叨的”谢奕嘟囔一声,这帮人就是让人厌烦,接着他话锋一转,“这逸少,也是胡闹,老夫就算在府邸之中,有几个亲卫按照往常一样照料就可以了,家中老仆用着也舒坦,非带要送两个丫鬟过来。”
“无非是想要拉拢一下伯父罢了。”杜英笑道,“谁人不知这征西,哦不,大司马府上,伯父说话也算数?”
“那是喝醉酒的时候,元子兄让我些罢了,谁还真的信?”谢奕无奈的说道,“大司马就这么成了大司马了,光阴如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