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初歇,晋军反击。
秦国的晋王苻柳,被晋军击破,大败而走,兵马折损过半,只剩下不到千人的骑兵以及两三千步卒还收拢在身边。
兵马数量看上去不少,但是士气低落、人人带伤,刚刚这一队步骑的内部又差点儿刀兵相向,即使是现在已经撤退到了靠近中军营寨的地方,步卒和骑兵之间仍然还在相互戒备。
刚才互相举起兵刃的场景,犹然历历在目。
而且更打击士气的是,苻柳作为主将,最后也仓皇逃窜。
氐人骑兵们心中愤懑,因为他们奉命对袍泽拔刀,可是最后却没有得到要不要动手的命令,坏人都已经当了,可是却没有做坏事,这算什么?
而且主将喊着守住,自己也跑了,这又算什么?
对于那些步卒们来说,显然也难以接受。
砍了人之后自己跑路,这主将,要之何用?
因此步骑之间,互相敌视,又对苻柳很有意见。
“将士们总归是要有一个宣泄的地方。”苻柳的参军阎负跟在苻柳身边,低声说道,“大王莫要放在心上,此次南蛮也有古怪,再加上大王麾下骑兵不擅长攻坚,失败在情理之中,重整旗鼓便是。”
苻柳只是埋头走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阎负见苻柳没有反应,也只能低低叹息一声,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晋王自有聪慧而勇武,一直是领兵一方的重将,只可惜年纪轻轻,到底还是经历的挫折太少,阎负担心从上一次子午谷之战到现在,连续的几次失败挫平了苻柳的锐气。
苻雄此时就站在中军大帐外的点将台上,下雨时撑起的棚子已经收起来,一群幕僚和将领正站在舆图前紧张的讨论着什么。
“晋王,参见晋王!”有人看到苻柳,赶忙行礼。
“哎呦,大王!”阎负有些着急,代表苻柳向这些人还礼。
这些都是苻雄的亲信,怎么好冷眼相加?
可是苻柳不管不顾,径直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苻雄左近,霍然单膝跪地:
“末将统兵无方,兵败而归,请丞相责罚!”
苻雄负手而立,正打量着前方的局势,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苻柳在说什么。
苻柳也不再吭声,就这么跪在那里,躬身弯腰,一动也不动。
阎负本来想直接跟着跪在那里,可是看苻雄一言不发,自己索性往后缩了缩,没入几名幕僚之中,和他们低声讨论着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苻雄似乎方才意识到旁边还跪着一个人,声音甚是平淡:
“不全怪你,余亦轻敌了,起来吧。”
苻柳咬牙用力,方才勉强站起来。
苻雄似也于心不忍,想要伸手搀扶,苻柳却正色说道:“末将还能站起来。”
“能忍得住,能重新站起来,余相信,尔仍是那个晋王。”苻雄点头说道。
“承蒙丞相教诲。”苻柳似有所明悟。
而苻雄叹了一口气:“且来看看眼前吧。”
苻柳顺着苻雄的目光看去,曾经被破坏的只剩下桥墩子的灞桥,此时俨然又重新出现在了灞水之上。
凌乱而参差不齐的桥板染满鲜血,无声的告诉所有人,为了恢复这座桥,有不知道多少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从灞桥上向前推进的晋军,已经无人能挡,而且还有更多的晋军,正乘船渡过灞水。
苻生的将旗,节节后退,即使是这个氐人的万人敌,也已经架不住这样的进攻了。
这还只是正面战场。
谢奕和杜英正率军从侧翼发起进攻。
时至如今,谁还能忽略这一支偏师?
先破苻苌,再败苻柳,氐人兵马,已经有一半都在谢奕手下吃过亏。
虽然这也是因为桓温仍然在源源不断的派遣兵马从那边渡过灞水,不过冲锋在前的,就是谢奕和杜英。
“关中盟!”苻柳咬牙切齿。
关中盟的崛起,就是建立在他的失败之上。
恨之入骨,而又无可奈何。
不过想一想,现在谢奕和杜英既然已经倾巢而出,那么关中盟是不是空虚?
苻融那小子也算是颇有几分本事的,若是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给关中盟来一些狠的,那也可以。
“对了,博休苻融表字率军进攻关中盟,但是听闻太子兵败被杀,担忧长安安危,也率军撤退了。”苻雄接着惋惜道。
苻柳怔了一下,脸上刚刚露出的些许笑容瞬间凝固。
不应该啊!
关中盟的主力应该都已经在这里了才对。
“杜英仍留下了主簿王猛和降将邓羌,邓羌此人在寨门外以一当百,颇挫我军锐气,博休觉得僵持无望,主动退兵。”苻雄解释一句。
“卫大将军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苻柳冷笑一声,“现在邓羌反咬一口,且看他如何跟陛下解释!”
至于苻融的撤兵是不是正确的,这几个理由说不说的过去,苻柳并不在乎,也不敢在乎。
谁让苻融是苻雄之子呢?
当着苻雄的面,质疑苻生都可以,质疑苻融,那不是欠收拾?
苻雄不由得微微叹息,他也知道,这件事或许并不能全怪苻黄眉,但是现在氐人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将士们低落的士气、朝野层出不穷的质疑,总需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责任。
显然苻黄眉就是那个背锅的。
不管他怎么解释,都不重要了。
“卫大将军如何,你我管不了。”苻雄拉回话题,“灞桥已经守不住了,尽可能保全兵马。”
“丞相的意思是?”苻柳皱眉。
“带着你的兵马,先行撤退。”苻雄沉声道,“余会带领中军阻挡谢奕,掩护淮南王撤退。”
“丞相不可!”苻柳大惊失色。
苻雄摇头:“尔之麾下,不可再战,且走。”
苻柳本来还想争辩什么,后来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郑重拱手:“属下遵命。”
“若是余同淮南王不可保全,则长安犹仰仗于大王。”
苻柳没有回答,提着刀大步走下点将台。
而刚刚正和几名幕僚争执什么的阎负,立刻收住声音,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亦步亦趋跟在苻柳身后。
“丞相让本王先撤。”苻柳突然说了一句。
阎负低声道:“回天乏术,大王当遵从。”
苻柳不由得轻笑一声:
“此战会败,本王曾料到过。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失败,而且这失败,还是从本王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