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威胁

空旷的草原之上,两队人不期而遇,一下子愣住了。

从南往北的一队人身穿皮裘,头戴毡帽。

其实只是帽顶用薄毡制成,外边则是毛织品,里边是蓝色的丝织品。

帽子前檐满覆狐皮,后沿外边是红色的毛织品,里边则是深蓝色的丝织品。

帽子两侧有护耳,用狐皮贴边,里外都是杏红色的缎子。

帽顶有扣绊,护耳有绿色绸带。

从北往南的一队人就普通多了。

头戴椭圆形毡帽,只有帽檐有黑色缎子贴边,没有任何装饰物——具体形象与现代蒙古人的便帽很相似。

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啊。

北边那群人立刻下马,恭敬地喊了几声。

“他们在说什么?”一副匈奴贵人打扮的高翊问道。

身侧一人听后,说道:“对面是来自上党的羯人,我也听得半懂不懂。”

高翊瞪了他一眼,道:“就不能学学羯语?”

亲随张口结舌,我只是杀人的武夫,会匈奴语已经不错了,你这要求也太高了。

“‘替戾冈’何意?”高翊小声问道。

“好像是出征的意思。”

“‘劬秃当’呢?”高翊又问道。

“擒拿、抓的意思。”

高翊一听,顿时大怒,因为“劬秃当”后面还跟着“邵勋”二字。

这是要抓陈公?好贼子!口气不小啊。

“动手!”高翊不想再听他们口吐有污陈公之语,下令道。

众人早等不及了,掣出上好弦的角弓,不待对面反应过来,策马冲了过去。

“嗖!嗖!”箭矢破空而去,当场射倒十余人。

其他人兵分两路,手持长枪、马刀、铁剑,包抄而去。

对面的羯人也反应了过来。

这尼玛压根不是什么匈奴贵人啊!很可能是晋人假扮的,纷纷上马。

在这一刻,他们体会到了当狗的恶意。

是的,狗不是那么好当的。

作为匈奴人的狗,见到主人时天生就矮一头,下马行礼是必须的。而且还得恭敬,不然的话,轻则鞭挞,重则贬为奴隶。

对面那帮人衣饰考究,一看就是部落头人,身上多半还有官职,标准的匈奴贵人,如何是他们这群被征发的羯奴能比的?

但现在吃大亏了!

匆匆上马之后,他们展现出了与一般匈奴人乃至羯人不同的战法。

左手持小盾,右手持剑,双腿一夹马腹,猛然迎了上去。

另有一部分人手持角弓,骑射连连,准头还不错,片刻之间,已射倒数名捉生军士卒。

激烈的碰撞已经展开。

羯人熟练地用盾格开刺来的长枪,然后挥剑直斩,顷刻间斩落一名晋军骑兵。

但还没高兴多久,一杆长枪斜刺里捅来,正中胸腹,将此羯人当场捅翻。

“嗖!”一箭飞来,正中第二名晋军骑卒脖颈,此人惨叫倒地。

又一箭从远处飞来,羯人未及躲避,步了晋兵后尘,摔落草地。

高翊一马当先,手持长槊,接连挑死两名羯人骑兵,只第三人时,马槊抽不出来,于是弃之不用,从鞘套中抽出环首刀,与贼人错马而过之时,连杀两人。

几乎于此同时,他身上也多了一道可怖的伤口。皮裘已经被完全划开,胸口渗出了不少血迹,将此裘染成了血衣。

他一点都不在乎,继续追杀敌众,直如凶神恶鬼一般。

羯人见了,纷纷走避。

两侧包抄而来的捉生军趁势掩杀,接连斩落十余人。

剩下的羯众在远处结阵,远远看了一会后,直接拨转马首,逃命而去。

捉生军趁势追杀了一阵,再次斩杀数人后,缓缓收兵。

地上跪着七八个羯人伤兵,战战兢兢,面露恐惧。

他们多数受了箭伤,坠落马下之后,一时没能起来,故被俘获。

“算你们运气好。”高翊兜马转了回来,先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数十骑,又看看俘虏,说道:“罢了,把人带回去,撤吧。”

“督军,伤马、死马不处理下?”有人问道。

“不!立刻就走!”高翊毫不犹豫地下令。

他们就几十人,方才还走脱了一批羯人,对面想必有了准备,再无偷袭的可能了。

况且,他们压根不知道匈奴腹地的情况,再贸然杀过去,中埋伏的可能很大,没必要。

命令下达之后,众人依令而行,带上俘虏,慢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而就在他们走后半个多时辰,二百余羯骑冲了过来,在一片狼藉的战场边徘徊。

领头之人下马检视了下,甚至亲自趴在地上看着“新鲜”的马蹄印,然后一挥手,带人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追到日头偏西。

当他们终于缀上高翊一群人时,河阳北城雄健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眼帘之中。

首领勒马停驻。

众羯骑亦纷纷勒马。

风静静吹着。

长龙般的浮桥之上,人员、车辆络绎不绝。

北城城头,旌旗呼啦啦作响,盔甲闪出耀眼的银光。

城墙之外的羊马墙内,一群人将体力衰竭的战马送了进去,然后从辅兵手里接过喂养多时、体力充沛的战马,似要出击。

首领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羯骑紧随其后,一溜烟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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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生军的编制不大,目前也就七八百骑的样子。

累日出击以来,自身伤亡确实不小,但也给匈奴人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他们很少在白天出动,主要在入夜后出击。

以数十人、最多百人一股,突袭早就选定的目标。

半个月后,黄河北岸几乎不再有放牧的匈奴人了。

他们拆去帐篷,赶着牛羊,驾着马车,一路向北,撤到了河内北部,远离容易被突袭的前线。

如此一来,与义从军纠缠许久的匈奴骑兵也向后退了数十里。因为他们很难找到固定的补给点了,尤其是在一個晋人坞堡帅突然翻脸,斩杀了数十名匈奴骑兵,拒绝提供粮草之后,补给尤为困难,不得不北撤。

河阳北城之外,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野王城内,汉安西将军刘雅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紧紧盯着案几上的地图,手指比划来比划去。

半晌之后,他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情况其实比较清楚了。

晋人来了大股援军,战术打法也改变了。

原本大概只有一千骑兵,只能堪堪遮护北城,后来又来了二三千骑,于是开始组织大队人马,与大汉王师交战。

这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都大举增兵了,怎能不打几场?

但也有他没预料到的,即敌化整为零,小股骑兵深夜出击,袭扰各个氏族、部落放牧地,且还真让他们得手了好几次。

各部丁壮多被征发至前线,留守营地的力量严重不足,深夜突袭之下,很难反应过来,故被掳去了不少人丁,甚至是牛羊。

刘雅刚刚看过地图,晋人最远一次突袭,大概走了五六十里的样子,非常远了。

这个距离,如果要保持马力充沛,至少要带两匹马,器械沉重的话,最好有三匹。

他估算了下,如果一入夜就出击,算上中途休息,喂养马匹的时间,在熟悉地理的向导带路下,他们可深入百里之遥。

这个认知让他十分烦躁。

河内的地形比较特别,整体而言东西狭长,南北较短。

一百里的话,都快接近太行南麓了。

快速出击,打完就跑,绝不恋战……

如果是这种袭扰战法,确实非常恶心,放牧都没法好好放。

刘雅看来看去,最终的目光还是汇聚到了河阳北城上面。

这座城市真的越来越碍眼了。

它的存在,让晋人有了一个前出基地,把他们的这种袭扰战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其实匈奴人以前就是这么袭扰晋人的,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袭扰别人,现在被对面捉生口,那是真的很不习惯。

能不能把河阳北城捣毁呢?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发现河阳三城的威胁真的很大。

它们的存在,首先让自河内南下的大军失去了最便捷的渡口——即便从其他渡口渡河,只要守军胆子够大,出城切断进攻方的后勤补给线并非没有可能。

其次,只要弓马娴熟的骑士足够。在河阳北城内养精蓄锐之后,便可四处出击,大肆破坏。

这个城真的要打下来,不然河内无法安宁。

原本好好的渡河大后方,变成了双方拉锯的前线,无法成为稳固的粮食、干草、牛羊供给基地,使得自此渡河南下围攻洛阳的计划变得几无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了很多,随后便开始给天子写信。

他手头没有足够的步兵,攻城几无可能。

仔细看了一圈,周围似乎只有冀州都督石勒帐下的步卒最多、最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