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嚣张(下)

“刺!”银枪军冲杀进来之后,长枪左右刺击,动作精准,迅捷有力。

一、二幢都是老兵了,即便之前有战损,也会从其他幢抽调有技艺傍身的士兵补入,不会直接招新人,故整体战力非常强横。

如果说五百府兵只是一把尖刀,制造了可怕的伤口,让人大出血的话。

千余银枪军涌进缺口之后,直接就打出了血崩。

他们所过之处,刺死无数敌兵,别说什么伤口了,这是直接开膛破肚好吗?

正在前方奋战的府兵本来伤亡不小,身上的衣甲又多有破碎之处,这会听到左右敌兵的喧哗,士气大增,于是奋勇前进,将当面之敌冲得连连退却。

“刺!”银枪军的长枪丛林继续进行着无情的杀戮。

混乱的敌军成片倒下,喧哗声越来越大,阵型几乎被压缩到了极致,且最后面已经有人开始溃逃了。

晋军

王桑部整整五千人组成的前军大阵被全数击散。

这些战前号称最勇猛、最精锐的兵士完全失去了斗志,被晋军驱赶着向后溃逃。

王桑立于中军之内,看得手足冰凉。

噩梦又一次来了。

洛阳城下,被晋军击败一次。

共县郊外,又被邵勋追亡逐北。

这一次大阳城下,两万大军已经抵敌不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三次,足足三次!两年败三次!

邵贼你他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打?

兄长着我把好后路,保住这两万大军,结果被我一战葬送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桑的眼角余光瞥见有亲兵过来。

他顺势晃了一下,大喊道:“痛杀我也!”

喊毕,流下了两行热泪。

亲兵亦泪流满面,但还是尽职尽责,架着“摇摇晃晃”的王桑,劝道:“将军,前军已溃,左右两翼喧哗声四起,后阵亦有些骚动,这仗打不下去了啊,还是快走吧。”

“痛杀我也!”王桑再度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亲兵会意,立刻把他架下了高台,然后牵来马匹。

王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泣道:“都是随我多年的老兄弟啊,何忍弃之?”

亲兵递过马鞭,王桑下意识接着。

“我不走!”王桑突然大喊道。

亲兵又递过缰绳,王桑下意识接过。

“你等放开我,我与邵贼拼了!”王桑痛哭道。

亲兵将王桑扶上马背,王桑下意识一夹马腹,急蹿而出。

亲兵们亦纷纷上马,仓皇离去。

最先看到王桑逃跑的是后阵,他们直接失去了斗志,往北方的山里散去。

接着是左右两翼,有人逃回大阳城,有人则扔了衣甲器械,准备逃回家。

中军受到影响,亦大呼小叫,乱哄哄地向后跑去。

两万大军崩溃了。

晋军趁势追杀,大呼酣战。

从这一刻开始,战斗将进入斩获最大的阶段——古来战争绝大部分阵斩也都是在这一刻产生的。

邵勋又看了一会,便施施然下了指挥高台。

后面已经无需他指挥了,诸将经历了严格的训练,又打了这么多仗,很清楚应该怎么做。

唐剑带着亲兵,又指挥着预备队紧紧护在周围。

现在的战场非常混乱,已不再泾渭分明,若出现小股敌军奇袭主帅并成功的荒谬事情,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午后,邵勋在将士们的簇拥下,进了大阳县城。

城内似乎没多少人,寥寥数百户罢了。

他懒得多看,直接进了县衙,开始下达命令。

“抓紧打扫战场、清点物资,入夜前必须完成。”

“逃进中条山的溃兵就不要追了,任其自去。”

“斥候游骑前出,好好监视中条山以北,不得有误。”

“伤兵先运回陕县,妥善安置。”

“辅兵匠营速速修理衣甲、器械,若来不及,先拿缴获的换上。”

“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入夜前整理好军资器械,做好撤离的准备。”

“先这么多吧,尔等速速去办。”

“遵命。”诸将齐声应道,面色恭敬。

主帅的威望,就是在这一次次的战斗中建立的。

胜得越多,越无人敢挑战主帅的权威。

邵氏军政集团,现在只有一个核心,且这个核心的地位在不断加强。终有一日,这個核心的地位将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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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安、章古两个“臭皮匠”坐在山塬上,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对策。

“贼众若来,直接发以弓弩,将其射个人仰马翻。”章古够着头看向塬下,说道。

余安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幽州突骑督的副督段雄是老实人,闻言直接摇了摇头,道:“不能这么打。”

“那怎么打?”章古眉头一皱,有些不客气地问道。

“我军有三千余步骑,兵力算不上多,能打的更少。”段雄分析道:“章幢主领五百牙门军伏于西塬,余幢主领五百牙门军伏于东塬即可。辅兵、丁壮无需跟着上塬,他们战力太差,大部分不会射箭,不会用弩,另者,也没多余的弓弩给他们——”

章古张口结舌,想要说些什么,又觉得人家分析得没错。

余安则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段雄瞥了一眼章古,又道:“咱们这能打的不过千余步骑。贼兵大至之时,是不可能留下他们的。”

“那怎么打?”章古下意识问道。

“我是这么个打法,姑且一说,二位姑且一听,行不行,二位做主。”段雄清了清嗓子,说道:“贼众来时,如此布置……”

就在章、余、段三人商量着如何埋伏的时候,弘农城下,战事正烈。

被强征而来的丁壮越来越多,数量已经超过一万五千。

他们被王弥的军士驱赶着,拿着简陋的武器,一波又一波地冲向郡城。

场面是惨烈的。

他们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填平了壕沟,拆毁了羊马墙,消耗了守军的箭矢,然后搭起长梯,蚁附攻城——是的,他们连填壕车、云梯车这种攻城器械都没有,就只有梯子,完全凭借血肉之躯攻城。

垣延立在城头,焦急地看向东方。

经过数日血战之后,守军已不足两千,且带伤之人不少。

城中紧急征发了一批丁壮,亦不过一千七八百人罢了,且也消耗了不少。

再打个十天半个月,他这点人可就要打干净了,届时会是什么下场?

后悔吗?可能有一点。

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刘聪不可能放过自己。夜袭溃败之后,又调集兵马过来围攻,本身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只有都督邵勋统率的兵马了。

如果他能及时赶来,或能迫退敌军——也只能迫退了,匈奴骑兵众多,不可能被里应外合,若想走,直接从弘农旁边的浢津渡口以及临时赶造的两座浮桥撤退就是了。

但即便只能做到这一步,也非常不容易了。

他会来吗?

弘农城外,刘聪也非常烦躁。

投入八倍以上的兵力攻城,打了好几天,硬是拿不下。

他知道,垣延这厮奸诈无比,一定恐吓了全城军民,说匈奴破城之后会屠城,以坚定守城之志——他确实有这个想法,但又不太敢。

王弥这厮倒是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

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现在主动督促攻城,十分卖力。

他知道,王弥如同石勒一样,驱使着强征来的丁壮送死,然后再从侥幸活下来的人里面挑选精壮,补入自家营伍,壮大实力。

所以,他一点都不心疼,毕竟死的都不是自己人。

这几天,他甚至还造好了浮桥,往河北转运财货、粮食,大发其财。

每每想到此事,刘聪就像吃了只苍蝇般,肚里不是滋味。

他妈的!

今天已是八月三十,到底何时才能攻下?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见数骑从河北快速通过浮桥,抵达了弘农城外。

他们

刘聪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对,这几天王弥的人一直在大河两岸往返,进进出出之间,无非就是钱粮、兵员之事。

他懒得关心。反正到了最后,王弥肯定会将最大的一份财货送给他,朝中还需要他去平事呢。

他现在只关心何时抓住垣延那个狗贼,一雪心头之恨!

“殿下……”刘聪没去找王弥,王弥却主动找了过来,且脸色苍白,隐有悲意,更有几分绝望。

“怎么?攻城死了大将?”刘聪不解道。

“殿下,邵贼来了。”王弥长叹一声,无力说道。

“哦?到哪了?”刘聪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大阳……”

“什么?大阳?他过河了?”刘聪一惊。

“过河了。”王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听他说道:“大概有一万五千步骑,走浮桥过的河,先败吾弟桑,再占大阳。”

刘聪霍然起身。

他感觉自己有点流年不利。

先被垣延摆了一道,这会又被邵勋蹑在身后,悄悄袭占了陕县、大阳。

这他妈打的什么仗?

“大阳离安邑并不远。”刘聪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来转去,兀自说道:“若让陛下知道,孤……”

“陛下定然已经知晓了。”王弥看向刘聪,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两日就会有使者过来,殿下或该想想如何应对。”

刘聪沉默了。这一次,在陛下那里失分不少啊。

王弥又叹了口气,麻木地坐了下来。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当是重新夺回大阳。而这,离不开刘聪的帮助。

他对独自战胜邵贼已经死心了——至少眼下是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