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山不见青(一)

善恶如同爱恨,往往到极致分明时才得以显现。

那么被收敛起的那些日子,它又藏在何处?

在一个午后,雪终于停了,可积雪未化,天也依旧是灰蒙蒙的。有风吹过,寒如刀割。因为天气实在太冷,积雪早已与地面粘做一处,便是拿铁锨来铲也要费好些功夫。偌大个帝京,只几条主干街道被清理干净,登高望去,满城尽是白瓦,素得仿佛天地间只余一片荒芜。

司马炼穿梭在人群当中,在万清福地的介入之下,内阁以一种诡异而迅速的方式悄然焕新。

此前有萧扶光刻意压制,袁阁老在阁部说不上什么话,赵元直上位后更是被挤去一旁。可自从赵元直因往日杀妾被威胁后也不再主理阁中事务,阁臣欲上谏被斥回,又在雪中跪得太久,一个接一个地病倒,称病闭门不出。旧臣因私下聚集反叛被司马炼扭送至大理寺,新人被万清福地提拔上来,一时间内阁在风雪中飘摇。

多的是人心有怨言,即便明白如今都是因皇帝过于信赖檀沐庭,以致于让这佞臣入朝,如今借着所谓皇太侄的由头肆意干政。可他们能依靠的摄政王踪迹全无,即便寻到人,也不知病体是否安好,其女光献郡主因被冤谋逆而备受打击,回定合街后至今闭门不出,却有传言说她同险些做了驸马的檀沐庭关系不一般,二人恐有私情。

一个是摄政王的掌上明珠,一个是

机要大臣,且不说檀沐庭草莽出身,毕竟皇帝看上的女婿总有过人之处,而适龄男女有私情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份情来得实在不合时宜——平昌公主怎就突然要伙同妙通仙媛毒害皇帝,郡主好端端在内阁如何又出现在万清福地…种种迹象表明此事复杂,应有内情在。可几位当事人嘴巴闭得紧,谁也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总之几日的功夫,朝堂便焕了个新。

又有传言说平昌公主谋逆是假,始作俑者是光献郡主才是,为了堵住话头,私下将公主与妙通仙媛二人解决掉,一个病恹恹的皇帝也阻止不了郡主和檀侍郎。而檀沐庭又弄来个皇太侄做幌子,目的就是为郡主洗白。

众说纷纭,却无一人敢当面质问,毕竟当事人中无论哪个他们都得罪不起。

与先前常被讥诮的境遇不同,而今司马炼可谓风头正盛。从前人人背地里都要骂他是卖妻的状元郎,如今都知道妙通仙媛害了皇帝,以往那些粗鄙之语瞬间转变为对其高瞻远瞩之敬仰——见风使舵,素来是官场最基本的学问。

而其中自然不乏有怀疑他的人,毕竟妙通仙媛毒害皇帝,他这个前夫哪里能脱得了干系?可皇太侄与发了话,司马炼忍辱负重,忠君为主,堪当大任——见过皇太侄萧梦生的都知道,那是个远看着还好,离得近便能发现其常作疯癫状,他哪里知道司马炼究竟

是个什么货色,这话分明就是檀沐庭所说。显而易见,这二人打从一开始便狼狈为奸了。

明事理的仰天长叹:皇纲不振,国将不国。

司马炼逆着人流来到檀府,檀沐庭亲自相迎。

他们站在石桥上,看着远处湖边正散步的二人,此时檀沐庭开了口:“先前她扬言非司马阁老不嫁,我还一度怕她会因此做傻事。多亏有之瀚,现在她不哭不闹,得闲还愿意出来走走。”

司马炼抬眸看去,见那二人正是姚玉环和与她定过亲的青年崔之瀚。

托檀沐庭的福,崔之瀚谋了个小官做,品阶不高,胜在少事清闲,多的是时间来这边走动。哪怕近日天气不佳,他也常来府上陪姚玉环说话解闷。所有人都说,檀大人眼光极好,为小姐找了个好夫婿——虽说姚玉环并不领情就是了。

司马炼收回视线,檀沐庭却挥了挥手,命人将二人带过来。

崔之瀚站在阶下拱手行礼。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檀沐庭笑道,“招你们来是想让之瀚见见阿炼,免得日后在朝上行走时不认得。”

崔之瀚又向司马炼拜了一拜:“见过大人。”

司马炼淡漠地朝他颔首,算是认识了。

姚玉环此前早已见过司马炼,初见时以为他是司马廷玉,为此还狠骂了他一通。待檀沐庭与她解释过后,如今虽说半信半疑,却也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冒失了。

“之瀚一表人才,将玉环交给他我

很放心。”檀沐庭看了看天,又道,“这场雪还未停,怕是要再下上一段时日。等到开春破冰,亲事便能提上日程了。”

久了檀沐庭,姚玉环也有了些心得。她不说嫁,也不说不嫁,反而阴阳怪气道:“哪有小辈先长辈的道理?你都还未娶妻,如今一手遮天谁也不怕,又何必着急将我嫁出去?”

檀沐庭听了却不生气,反而抿唇笑道:“说的也是,不过等不了多久,我就会娶妻了。”

“真话?”姚玉环先是一怔,随后又问,“太女不是逃匿了吗?你还要娶哪个?”

她第一时间便想起那叫颜三笑的女人,前些日子刚回来,府中人人认得她,对她毕恭毕敬。

“不是娶,是尚。”檀沐庭眉目舒展,神色有止不住的欣喜,整个人意气风发,“是光献郡主。”

姚玉环下意识地看向司马炼。

此人面容平和,看神色并不惊讶,像是一早就知道似的。

姚玉环也隐隐听说过这件事,可当檀沐庭亲口承认时,她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宁相信萧扶光会孤身终老,也绝对不会相信她肯下嫁檀沐庭。

可纵有一脑袋疑问,姚玉环也毫无办法——檀沐庭看她看得死死的,除了崔之瀚外竟再没有可以说上话的人,即便是想亲自问一问萧扶光也没有门路。

“随你。”她冷笑一声道,“你尚公主还是郡主又与我何干?只是你可想好,若郡主问起我来,我该如

何说?若是她知晓我娘是如何生下我的,她会如何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