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帝都雪大(三十三)

萧扶光听清楚皇帝在说什么后,惊愕到无以复加——眼下是什么境遇,他难道还不懂?

她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影儿,心中颇有几分踌躇。而磁石阮偲恰好走过来,宦官声音叫常人不同,略尖锐一些,正同那二人说着什么。

趁着阮偲与檀沐庭说话的空当,萧扶光压低了声音,迅速同他道:“陛下病症不乐观,平昌来万清福地讨要说法,却被檀沐庭制住,关进当初陛下关中贵人的地方。风水轮流转的道理陛下懂,我也不多说,如今面见陛下的机会是我问檀沐庭换来的。如今内忧外患,你我在朝堂说话都不算数了,陛下还是少斥责我,兴许下一刻,陛下与我便都要被檀沐庭囚杀在此…而我只问您两句话:一,而檀沐庭今日与妙通仙媛欲立萧梦生为皇太侄,这其中是否有陛下授意,换句话说,陛下是否仍旧因平昌缘故迁怒于我,或者您一直恨着父皇,就因先帝一直属意我父王,所以才放任檀沐庭独大?当年先帝驾崩时眼前只有您、中贵人和阿寰仨人,中贵人被您困在太极阵下,被我救出后却在当夜自缢,阿寰生前却曾说,是您与先帝发生冲突,先帝才暴毙——第二个问题便是,那一日您究竟同先帝说了什么?”

皇帝面无血色,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他病得厉害,能听懂这一番话已然十分吃力。

萧扶光心中着急,不

断地看向门外,阮偲正在恭维檀秦,三人无暇理会他们。

“父皇…他说”皇帝艰难地开口,“他说…金爵钗是为你打造…”

萧扶光顿时怔住,随后捉住皇帝臂膀,恨声道:“都什么时候了,您竟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皇帝话说得十分艰难,仅两句话便叫他大汗淋漓。

“朕没有说笑…分明是父皇在说笑…”皇帝张了张嘴,喉咙发出嘶哑的声调,“朕比你们知道蓝氏…要早…朕以为父皇迟迟未立储…是在等蓝氏之子…二十八年冬,父皇病入膏肓,已是回光返照之时…你侍病后回兰陵,而你父王则去了幽州,老三远在辽东…他都要死了…依然不肯立储…朕问他,是不是在等那孽种…等那孽种拿着金爵钗入京,好将我兄弟仨人踢开…你的父亲、小叔父为他操持二十八年…他却只认那支金爵钗…他眼盲心盲,他将我们放在何处…”

萧扶光心下一沉。

倘若皇帝所言非虚,那便也证实了她先前的猜测——先帝因萧梦生的父亲而制钗,同时也需要维稳朝纲,所以重用父王与小王叔,看似放权,又迟迟不立皇储,待兄弟三人斗个你死我活,好叫蓝婆之子渔翁得利。只是谁也不曾料到那位竟如此短命,蓝婆又隐居寨中数十年,不曾进京寻过先帝,以致于先帝直到驾崩都不曾看到过他的长子,皇位平白被兖王捡了去。又因此兄弟三人内斗

,毕竟时机太过巧合,她父王才将其困入宫中而后摄政自立,这都是后话。

“可笑的是,他居然…”皇帝的喉腔内又开始发出奇异声响,“他居然说,金爵钗是为你而制…如此滑稽说法,谁会相信?朕问他金爵钗在何处,他竟说早已遗失…父皇当真是病得糊涂了,朕逼他交出金爵钗,他不肯,打算让韩敏调人进来。朕同他争执之间,他病情加重,一口气没上来,便去了…”

说到此处,皇帝已面色发灰,只能大口进气。

萧扶光倒了杯水,慢慢喂他两口,人总算是稍缓下来。

“因先帝之死,你父王认定朕弑君谋逆,将朕困在宫中八年…你父王事事为你,即便朕如此说,想来你也不会信。可如今朕已是将死之人,且这些年的确与你父王斗,朕又何曾真正加害过你?”说到此处,皇帝血气上涌,竭力道,“纵使继位并不光彩,朕也是万民之君,是无上至尊。朕以此残败将陨道身立誓,朕今日所言半句非虚——”

皇帝言语并不多,断断续续地当日发生之事告知于她。在萧扶光听来,他所说同萧寰和韩敏二人所言并无多少出入。

可萧扶光总觉得哪里不对。

皇帝费力地抬手,却只能挪动一根尾指,“榻下…”

萧扶光会意,在他床榻下摸索一番,却摸出一本小册子来。

这本册子是春闱前印制,讲的是某朝王府秘辛,疑似影射摄政王一家

。萧扶光也看过两眼,不过那时云晦珠她们还在银象苑住着,她从团子圆子那里拿来的一本,据说是从狗嘴里抢下来的,已是破得不能看。这本册子与上一册的元孟二位大人断袖之交形成鲜明对比,内容着实有些无趣,是以没有掀起太大风浪。

然而萧扶光看到这本完好的册子后,发现其中大有乾坤——那封首上画的确然是她幼时无疑,就连衣裳首饰都无一错漏,她记得十分清楚,那年是赤乌二十三年,她七岁生辰,先帝难得地亲自来兰陵为她庆生。

而她身边穿靴的那人,正是先帝无疑。因只有帝后才能穿赤履,而其他人只能着黑着白。

巧合的是,那年也正是济南暴雨之后檀沐庭动身前往东昌府应试之年。

萧扶光并不相信这世间有这样多巧合,所有一切巧合,都是冥冥中既定的发生。

“你看…这里…”皇帝费尽地道,“画上…你头上…”

萧扶光低头细看,猛然发觉册子上的自己,头上竟还插了支金钗。

“这是…”萧扶光骇然道,“蓝梦生的那支金爵钗?!”

皇帝气得眼睛一闭,好一会儿才睁开。

“朕不信先帝,但这册子出现在那蓝氏孙来京之前…所以朕才问你,你当真不认得、不曾见过金爵钗?!”

萧扶光细看了半晌,随后摇头。

“白龙珠城所产南珠,我库中共有三万九千一百八十八颗,王府中有专人日夜轮流看管,每

一颗收在何处、用在何处都详细登簿,每月每季重新清算。”她指着册子上面的金钗道,“这支金爵钗造价极奢,莲花内的那颗南珠尺寸之大更是世间罕有。若我当时年幼记不清楚,府库也绝对不会漏掉这样重要的南珠和金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