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过后,林嘉木交过牌子,换上便服后便来了西堂。见堂内无人,再问来往官员,都说郡主已离开。
他不禁有些失望,攥在袖中的书信也被捏得发皱。
然而当走出内阁大门时,他一眼便见到了站在对面梧桐下的萧扶光。
心动是有记忆的。
有些人不需要如何做作装扮,只在初见的那个地方随意一站,哪怕素钗简装,也有唤醒沉睡之人的力量。
“我担心你会忘,索性提前来此处先等着了。”萧扶光笑道。
林嘉木摇头:“同郡主说好的事,我怎会忘?”说话间一手绕到背后,紧张地将书信塞了回去。
二人间隔半丈,一齐朝着林家的方向走。
林嘉木频频看向她,想要开口问她这段时日为何生自己的气,又担心自己问出口变成质问,会惹恼了她。不问吧,心里又难受,于是这一路走来二人竟无话。
回林家的路上经过长安街,林嘉木忽然见她驻足,顺着她目光望去,竟是一家生意红火的面馆。
林嘉木极会察言观色,问:“饿了吧?不如进去尝尝这家小馆口味如何?”
“不必了,我不饿。”萧扶光垂下了眼,继续前行。
林嘉木觉得奇怪,她像是想尝尝,又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只站在门口看却不敢进去。
二人离开后,老郑抄着锅铲从面馆里走出来,张望片刻不见人,挠了挠头道:“当真是奇了怪了,刚刚好像还瞧见郡主来着…怎么一
眨眼人就没了呢…”
老郑自言自语罢,转身回店铺,却不慎撞到了另一个高大的人影儿。
老郑定睛一瞧,竟是那位人人喊打的状元郎司马炼。
这期间发生的事,老郑也听说了许多,状元郎献妻媚上,又疑似谋杀神通符道已,总之流言满身,并不受待见。
老郑却只是叹了口气,问:“饿了吧?要不要进来吃一口?”
“多谢。”司马炼也摇头,“我不饿。”说罢也离开了。
老郑目送他走远,伙计从店铺里伸出个头来:“师傅,刚刚过去那位是谁啊?”
“哦,他啊。”老郑收回了视线,“状元郎。”
“状元郎?”伙计听后着实一惊,“就是把媳妇儿送给皇帝的那位?”
老郑拿起锅铲敲他的背,“什么乱七八糟的,干你的活去!”
……
萧扶光来到林家,本想着拿完书信便走,没想到林嘉楠正在门口玩儿,一眼瞧见了她,眨了眨眼睛,随后噔噔噔进了家门,拉着众姐妹一齐出来看。
于是萧扶光受到林家上下热情相待。
办事成了拜访,两手空空让萧扶光抬不起头来。可光献郡主纡尊降贵来此便是天大的脸面。
林老夫人携着全家就要跪,萧扶光将人搀起了,这才说:“我不过是来拿样东西…”
林嘉楠有些羞赧看着她,问:“拿什么?”林老夫人正要斥骂孙女无礼,又听林嘉楠口不择言,“想拿什么随便拿,我大哥哥什么都愿意给…”
林嘉楠没说完便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林嘉木一张俊脸染上绯色,故作淡定道:“我去院内取东西,还请郡主稍待片刻。”
萧扶光点头说好。
林嘉木走后,萧扶光被林老夫人请入厅内上座。女人治理下的林家处处清明整洁,令人舒适得很。
林老夫人鼓起勇气进了厅堂,还没坐热乎,林嘉木便来了。
“你不是取物件去了?”林老夫人吓了一跳,“怎么这样快?”
“走得快些,没费时间。”林嘉木摸了摸鼻子道。
东西就揣在袖子里,他哪里去自己房间了,他分明就是没走。若是走了,还不知道家里人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将书信递了上去,她来接了。
那样的一只手,嫩蕊似的,光看就能感觉带着香气。也不知怎么养的,还会拉弓,真是厉害。
林嘉木摒了脑中绮丽的思绪,抬眼再看她,却见她捏着书信,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来。
那封信皱得厉害,一看就是被人揣久了的。
林嘉木这下真乱了心神,一时心急,竟忘了压一压。她那样聪明,定是看出来了。
林嘉木暗悔之际,却听她对林老夫人道:“今日多有叨扰,我这便回去了。”
“郡主来这一遭,连口热茶也未用上,实是老身的失礼。”林老夫人这是真心话,郡主来得突然,家里什么都没预备下,后头茶还没沸,人就要说走了,也不知是不是生气,回头会不会也抄了他们
的家…应该不至于吧?
林嘉木主动道:“臣送郡主一程。”
二人出去后,林老夫人才捏了把汗。
屏风后藏着的几个姑娘也终于敢大声出气儿了。
“我就说郡主娘娘好看吧!”林嘉楠道,“我先头见过她呢。”
林老夫人说是:“好看是好看,只是她瞧人的时候有点儿叫我瘆得慌…”
萧扶光来时便是步行,想来今日是有些游街赏玩的雅兴。
二人走在街道上,林嘉木心中忐忑,给自己鼓了一把劲儿才开口道:“郡主近日多劳,我才将书信一直放在心上。只是朝中诡谲,郡主难免多了些提防,我担心直接拿出来郡主不会相信…”
“我信你,嘉木。”萧扶光出声打断了他,“我一直都信你,但你能不能做到不接触背向我之人,不做有损于我利益之事?”
林嘉木怔怔地看着她,脸渐渐白了。
“你、你知道了?”他张了张嘴,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可那次,其实并不是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担心越描越黑,才没有站出来说话。”
“我从不曾见过檀沐庭,但我同他隔着不止一样仇。”萧扶光打断了他,“但凡听命于他为他做过事的,我都不能忍。可晦珠肯将信由你转交于我,可见在她心中,我们三个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嘉木,你家有慈眉善目的长辈,更有可爱的妹妹们,不要被权势迷惑了眼,将自己陷入险境之中,好吗?”
萧扶光
说罢,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融入漫长街道中。
林嘉木心中内疚,眼神空洞地一步步回了家。
此时距宵禁尚早,萧扶光寻了处廊桥,凭栏吹风拆开了信。
云晦珠先同她道歉,说自己欺骗了她,想求她原谅,同时也寄希望于林嘉木能将这封书信遗失或忘记,这样就不必说出自己藏匿已久的秘密。
她的秘密是她已同亲兄长相认,兄长便是摄政王自狼窝里捡来而后又侍奉自己的侍卫——藏锋。
萧扶光猛然站起身,反复看了数遍,确认自己没有看漏任何一个字,这才将信丢进了路边冶器灶里烧了。
藏锋一早便潜入了檀府,因檀沐庭谨慎多疑,进去后便再也不曾出来过。只每月逢三、六、九时在檀府墙院的一棵树上折断一枝做记号,以来表示自己无恙。
萧扶光此时万般后悔——若是早知藏锋是云晦珠的兄长,是高阳王之后,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人派去那种危险之地。